夜晚的街道比她預想的還要安靜幾分,深夜的微風拂過街頭,帶着些微的涼意,也帶走了一些梅子酒萦繞在腦門的模糊霧氣。中島尚站在路口,等着紅燈倒數的間隙,街邊霓虹燈的光影投射在她的側臉上,映着她低頭盯着手機屏幕的專注神情。
她劃開屏幕,指尖點進和閨蜜們的群聊,輸入:“怎麼辦,我感覺他肯定生氣了。”
剛要按下發送,卻在最後一秒停住,盯着這行字猶豫片刻,一個字一個字地删去。
信号燈倒計時歸零,清脆的“嘀嘀”聲響起,綠燈亮起。她揣起手機,步伐不疾不徐地走過斑馬線,鞋跟輕踏在地磚上的細微響聲混入夜晚的靜谧裡。
走了幾步,她又忍不住掏出手機,點開推特,在輸入框裡敲下:“他不會生氣了吧?”
盯着這行字不到兩秒,她的腦海裡突然閃過某個畫面——某人窩在沙發上無聊地刷着推特,剛好看到她的碎碎念……
不行。
她趕緊按下删除鍵,連同自己的小小猶豫也一并抹去。
手機在她手裡翻來覆去地被點亮、熄滅,最終,她還是歎了口氣,把它重新塞進外套口袋裡。
“叮——”
電梯門在靜谧的酒店走廊裡輕響,她擡起頭,羽生結弦的房間門牌号已經近在咫尺,門前走廊的燈光柔和地灑在地毯上,給夜晚的寂靜添了幾分暖意。
她站在門前,掏出房卡刷開了房門,滴地一聲讓她自己都為自己熟練的動作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掩耳盜鈴似地補充了兩聲指節叩在門上的敲門聲。
房裡沒有人回應,中島尚順勢推門,探頭進去,視線第一時間落在房間裡的人身上。
羽生結弦正坐在書桌前,台燈的暖光映照着他專注的側臉,手指在鼠标上遊走,屏幕裡閃爍着熟悉的視頻剪輯界面。耳機線垂在肩側,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電腦屏幕,指尖抵在唇上,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連她的到來都未曾察覺。
“聽藤井說,你找我?”
中島尚合上門,盡量保持着自己的平穩語氣,開口才發現自己的音量卻比平時低了一些。她站在門口沒動,等着羽生結弦注意到自己,又像是在衡量自己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
羽生結弦從屏幕前擡起頭,視線落在她身上,眼神不自覺地掃過她的衣服和發型。呢大衣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裡面的毛衣,發絲比平時顯得更松散了一些,大概是在夜風裡吹亂了幾分。她的神情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區别,可站在那裡的姿勢卻顯得有點拘謹,雙手插在兜裡,像是揣着什麼心事。
他莫名地松了口氣,至少,看起來沒什麼事。可當她邁步向他走近時,他的眉心卻不自覺地皺了一下——呢大衣的衣料間帶着淡淡的煙酒氣息,混着梅子酒的甜膩味道,一點一點地滲進了房間裡。
“嗯,聽說你去見佐伯和奧山這邊場地的負責人了。”
羽生結弦語氣平靜,像是随口一提,卻全然沒有回應到她剛剛說的話。
中島尚抿了抿唇,輕輕地點了點頭,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看到他眼神裡等待回應的樣子,趕忙補充:“是,我知道簡陋的場地不會影響你發揮,但是我就是……”
她說着,腳步卻不自覺地往他那邊靠近了一點,像是想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些。可她沒有注意到,這樣一來,她身上的煙酒氣息也變得更濃了些。
羽生結弦輕輕勾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開口:“嗯,簡陋什麼的,我會看着辦的。”
說完,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近距離下,能看到她臉頰上的粉底似乎有點花了,眼下隐隐有些倦意,像是今天這一趟來回折騰得不輕。明明她素顔的時候皮膚也很好,結果還要化妝去應對那種場合……
他突然想起黑澤前輩和東屋抽煙時說的話,居酒屋的油煙對女孩子的皮膚不好,看來以後還是少讓她去那種場合比較好。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語氣放輕了一些:“挺晚了,回來就行,趕緊去洗漱休息吧。”
說完,他順手重新戴上了耳機,把注意力放回到屏幕上。可幾秒過去,他察覺到她還站在原地沒動,似乎在猶豫什麼。他偏頭剛要開口,就看見中島尚的身子微微一僵,像是被人發現小動作的孩子,迅速轉身,逃一樣地離開了房間。
房門輕輕地被帶上,留下一絲氣流的震動。
羽生結弦怔了一下,手指停在鼠标上,低聲嘟囔了一句:“……怎麼了?”
女生真的很奇怪。
他甩了甩腦袋,甩開腦子裡那些莫名的情緒,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剪輯裡。
可以有效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是羽生結弦的一大優點,這方面,中島尚也是與他有些相似的,隻是現在,即便淋浴的水聲嘩啦啦地沖刷着肌膚,蒸汽彌漫在整個浴室裡,暖黃色的燈光透過薄薄的霧氣,讓四周顯得柔和而慵懶。可這股溫暖的氛圍卻沒能讓中島尚真正放松下來。
她用力地搓了搓臉,指腹感受到皮膚上的濕潤,發絲貼在脖頸間,帶着一點點濕漉漉的涼意。她明明知道,羽生結弦不會輕易生氣,更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計較。可——
他剛剛那個眼神……那種淡淡的、不屑的笑意,明明隻是一個不經意的表情,卻像是一根針,紮在了她的心上。
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那種“被輕蔑”的感覺。
“……他果然是在生氣吧?”她低聲嘟囔着,指尖無意識地摳着掌心。
不行,絕對不能讓事情就這麼過去。她必須要解釋清楚!
她猛地站直身子,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迅速洗掉身上的泡沫,随便沖了一下便關掉了花灑。站在鏡子前拿起吹風機,卻發現這酒店的風力根本不夠,她頭發多,風量太小,吹了一半,腦子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算了,就這樣吧!
她用發圈把半幹的頭發随意地束起,拽起外套,直接出了門。
——敲門,沒有人應。
她皺了皺眉,手上的房卡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刷了過去,推門進去,屋裡一片安靜。房間的燈還亮着,桌上放着剪輯到一半的電腦,鼠标旁邊壓着她再熟悉不過的便簽紙,可羽生結弦不在。
嗡——
腦子裡的警報瞬間拉響。
她一瞬間有些慌了,拿起手機,翻到藤井望的電話播了過去。
從酒店房間到VIP健身房隻隔了幾層樓,電梯運行的時間不算長,可這一段短短的路途,對她來說卻漫長得像是經曆了一整個夜晚。
她的腳步沒有停下,腦子裡卻翻湧起一段段不太愉快的回憶。
幾年前,在東大那場可惜的棒球賽讓所有人都陰沉着臉離開了賽場。那天晚上,她因為擔心而敲響了男友的家門,聽着他喝酒自責,她溫聲安慰。
可換來的,卻是對方嘲諷的目光。
“原來在尚醬眼裡,我這麼弱嗎?連一個小小的天氣,都會影響我的發揮?”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刺骨的冷意,甚至記得那天夜風吹在她身上的寒冷。
……不行,不能重蹈覆轍!
VIP健身房的門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氣,擡手敲了敲門。
門打開,是藤井望。
“你來了?”藤井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裡面的羽生結弦,“那你在這兒吧,我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