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暫時霸占你的浴室?”蘭迪這麼問,至少她還記得要問得有禮貌,“因為我快要恐慌發作了。”
4-7-8,吸氣四秒,屏息七秒,吐氣八秒。
蘭迪曾聽說,像這樣有節奏地呼吸能有效減緩焦慮、幫助克服壓力;那是胡扯。
這些都是胡扯。所有這些。
為什麼日期沒有重置?為什麼?長期以來她過着每天都是同一天的生活,幾乎要忘記‘明天’的概念和正常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突然間她的土撥鼠之日就結束了?都不用打一聲招呼的?還特别挑那一個她心血來潮決定找路人結婚的日子?這禮貌嗎?啊?
(哎呀難道你不是好幸運,宇宙決定在你終于和一個億萬富翁結婚的那天同時送你一份大禮嗎?在她的後腦,有個格外甜膩的聲音歡快地嘲笑她。)
“啊!厚裡蟹!”蘭迪對着洗臉台放聲嘶吼。
鏡中的蘭迪頭發亂翹、臉泛油光,有眼屎還有點腫,披着一張黑色絲質被單,看上去距離收到醫生診斷被送進阿卡拇隻剩兩分鐘。
她快要瘋了嗎?可能。但她想承認這點嗎?她不想。她是個堅強的哥譚人,不管生活給她死神辣椒還是爛掉的檸檬,她可以克服問題,否則她活不到現在,所以。
一切都好,一切都挺好。
她很好,她沒事。
“啊啊啊!殺了我!”蘭迪再次放聲嘶吼。這次是對着天花闆。
叩叩叩。某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嗯,寶貝?你在裡頭一切都還……行嗎?”布魯斯的聲音隔着花心木門闆傳進來,字裡行間的提心吊膽和不知所措,隔着再厚重的門闆都一清二楚。
“我很好!”蘭迪大吼。不她才不是。“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不是要催你,隻想問問你需不需要幫助?”
啊,真善良,她的新婚丈夫可真是個大好人。蘭迪苦澀地想,披着被單緩步移向木門。
她打開門,和站在門外、緊皺眉頭的布魯斯四目相對。
“你幫不了我。”蘭迪深沉地說。
布魯斯掃視她,從上到下再到上。
“既然你這麼說。”他緩慢地、謹慎地點了點頭。
蘭迪哀傷地關上門。真的很傷心,覺得生命沒有未來,世界沒有希望。
“至少可以讓我幫你拿衣服?”布魯斯在門外問,“繼續披着被單你也許會感冒。”
蘭迪想了想,覺得也對,洗個澡神清氣爽了再來繼續質問宇宙也不遲,就既然事情都已經這樣了。
她打開門,憂愁地對布魯斯重重點頭。
淋浴的時候蘭迪可能也可能沒有哭了一下。
坦白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傷心個什麼鬼。這難道不就是她想要的嗎?
她讨厭原本的生活,厭倦永遠都在過相同的日子,現在這些她都擺脫了。
甚至她隻用一次婚姻,就幫自己找好老公、跳到社會階級金字塔的最頂層,這不是挺好的嗎?未來孩子也都不用生,因為布魯斯顯然有到處撿的興趣,直接替她省去懷孕分娩的痛苦。
但蘭迪還是想哭。
一部份是太久沒過上正常日子,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始料未及,驚慌失措,同時喜極而泣;一部份是一想起自己昨天都幹了什麼好事,天啊媽呀,真想再重置一次,一次就好,就一次。
更多則是她就想哭。沒為什麼,就哭。哭是簡單的應對機制,比思考對策要簡單得多。
簡言之:蘭迪被吓壞了。她可能會像貓一樣,被吓吐。
要不是從主卧傳進浴室的争吵聲音越來越大、大得蓋過水升,無法忽視,蘭迪可以繼續沉浸在她的螺旋式上升中,來回體驗喜怒哀樂等每一種情緒,像搭上某種失控的、瘋狂旋轉的風火輪。
“──我早告訴過你這行不通。你從來不聽我說的。你就是不聽。”
“夠了。你一早過來就為了嘲笑我的處境嗎?塔莉亞。”
蘭迪關掉水,懷疑地豎起耳朵。
為什麼塔莉亞和布魯斯在主卧裡吵架?
“你該照我的方法做,你這個愚蠢的男人。她現在在哪?要是她已經跑了,我不會感到驚訝。”
“她沒有跑,她在洗澡……不,塔莉亞,你不能闖入,這是我家。和不,塔莉亞,我不需要你提供的計劃或幫助或建議,一切都在順利進行,直到你進門的那一刻。事情在我的掌控中。”
蘭迪其實早沖幹淨了。她拿浴巾包住自己,蹑手蹑腳地靠近門闆。
“事情在你的掌控中?真的?你膽敢告訴我能做什麼不能做──”
“嘿,現在是你倆吵架的最佳時機嗎?真是夠了。我要叫迪克和賽琳娜過來,你們沒用,一點也幫不上忙。”
铮鏦。當啷。乒乒乓乓。
一些奇怪的聲音由遠而近再遠去。
外頭到底發生什麼?打架了?砸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