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五年,正值寒冬。
灰色的雲漂浮在上京城上空,厚重壓抑,城中撒着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給上京城裹上了一層雪白的外衣。清晨,城中鼓樓晨鐘敲響,各街各道人流湧動,人來人往間,潔白的雪被踩踏成泥,濕滑而斑駁,顯得髒亂不堪。
街上的人裹着臃腫的冬衣,哈着氣,搓着雙手走在寒冷的街上腳步都不禁快上幾分。但在路過西街菜市口時,都會輕緩步伐,眼神瞥向地上一灘灘摻雜着濃厚血迹的積雪。
婦人們大多都不敢多看,急急忙忙扯過自家的漢子,快步離去,嘴裡直呼晦氣。而年輕漢子在路過時有些還會啐上一口唾沫,滿臉鄙夷。
正如這灰暗的天氣,上京城内近日來也籠罩在壓抑的氣氛中。離新年不過半月了,牢中又提了一批死刑犯處斬。地上的新鮮血迹正是勾結叛軍的楊氏一族的,男丁女眷無一例外。
自五年前安王謀反,先帝遇刺,幼帝即位,這上京城北街菜市口的處斬台上就沒斷過血。血迹剛幹涸就又來新人。上京城中誰人不知,這是攝政王陳朝的手段。當年安王謀反一案,牽連了不知多少人。安王雖逃離了上京,但留下的人都被關押進了獄中。這攝政王也不一次性将人殺光,隻隔三差五拉幾個出來砍個頭。
砍頭這種血腥場面,不管多頻繁都會讓人心有悸悸,時時警示世人,謀反的下場是如何。關押在獄中的那些人又在毫無光亮的大牢等着,一日又一日,不知何日鍘刀落在自己頭上。如同慢刀子割肉,又疼又頓飽受折磨。
當年安王謀反,雖直搗皇城,但上京城中還是有不少平民百姓遭難。所以縱使五年過去了,但隻要是和謀反之案相關的人被處斬,百姓們還總是憤慨。
一穿着青色棉袍的小厮路過時也憤憤唾了一口,他身側的小厮側目:“你怎如此氣憤,這剛處斬的楊家和你也有仇怨?”
青袍小厮的鼻子凍得通紅,他搓了搓手,捂在臉頰處。
“你新來府上,你不知情。府裡的二爺就是在當年的叛亂中沒的。”
新來的小厮是一管事的親戚,剛從外地入京,還不清楚主家的事。隻知道府裡的老太爺曾經是閣老,輔佐過三代帝王。次子還娶了公主,隻可惜英年早逝。具體是為何,他也不知情。府裡的人都不敢多提這位早逝的二爺,如今看青袍小厮主動提起,他剛多問兩句,青袍小厮腳步卻快了幾步。
“不聊了,快些把管事要的東西采買回去。郡主馬上要回京了,郡主回京前得把她的院子都歸置好。這差事要辦不好,别說你我了,就連管事都得吃排頭。”
小厮雖不知道二爺是怎麼沒的,但也知道他留下了一個獨女,出生就被賜封郡主。離京多年了。
小厮在外頭忙着采買,離皇城不過幾步距離的永興坊的宅院中也正四處忙碌着,管事嬷嬷盯着,小厮侍女們腳步匆匆。
“動作都給我麻利些。”
這寒冷的天,小厮的手泡了冷水發紅生瘡,但有管事嬷嬷在旁小厮也不敢偷一會懶,隻忍着默默幹活。
上京城裡再熱鬧,距離上京城上百裡外的雲留山上就和往日一樣寂靜。山上白雪紛飛,地上樹枝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山頂的歸雲寺中幾個身着僧袍的小和尚正拿着一根長棍在練功,伴着殿中傳出的誦經聲動作整齊劃一。
雲留山地勢高,道路崎岖,這嚴冬寒節,寺中也就不見來上香的香客。
“悟心。”
殿中走出一個滿臉褶皺的老和尚,他年紀看着雖大,但長得慈善。他手中正捧着一個匣子。
聽到叫喚,空地上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小和尚停下動作,将手中的棍子放到架子上随後走到老和尚面前,雙掌貼攏行禮。
“住持。”
老和尚将手中的匣子遞給他。
“替我去後山一趟,将這匣子送去。”
這後山悟心也不是第一次去了,他接過匣子,熟門熟路朝外走去。後山的院落本也是歸雲寺的,很是簡樸,這幾年院子雖住了人但外觀也無甚變化。悟心剛走到院子外就見過一個挎着竹籃的身着綠衫的女子。她也看到了悟心,眉眼一彎,柔柔一笑。
“悟心小師傅,你怎麼來了。”
“素念施主,住持讓我來送東西。”
來了這後院幾次,悟心也知道素念隻是個侍女,悟心赤誠,住持既然把事交給他。那他也應該把東西送到正主手中才是。
“蘭嘉施主可在?”
素念朝他招招手;“在呢,快來,我剛好做了糕點,天氣這麼冷,悟心小師傅一會正好用些熱茶。”
悟心雖年紀小小就入了佛門,但到底是個孩子,偶爾也貪嘴。
進了院落,悟心就發覺了院中和外頭的不同。地上别說積雪了,那就是一根雜草都看不見,衣着樸素的侍女正在往地上撒着不知何東西。悟心走近一下,才發覺,她們撒的竟然是粗鹽。
悟心咂舌,這可是鹽啊,在這處竟然随意揮灑。
他身側的素念好似早已習以為常,隻笑着問院中侍女。
“姑娘可醒了?”
“素念姐姐,姑娘剛起呢,正在用早膳。”
素念将手中的竹籃交給侍女;“裡頭是剛采的花,送到廚房去”。随後轉頭朝悟心說:
“我帶你去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