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她就像個被扔了的小狗,每天倔犟地頂着四十度的高溫,徒步走十公裡,從舅舅家回度南巷,然後回自己的房間鎖着門把自己關起來,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林度不知道當時的舅舅每天看到蜷縮在黑暗中的她心裡有多麼五味雜陳,隻知道後來他實在是沒轍了,找到老太太,啰啰嗦嗦好好安頓囑咐了一番,才同意她回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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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已經四五年過去了。
林度擦了擦相框上不存在的灰,又放了回去。
如果你問那時候的林度,有勇氣講出這段故事嗎,那她可能會以一副拒絕溝通的姿态将問這個問題的人連夜拉進黑名單,簡直太沒眼色。
沒有任何一個人在經曆生命第一次重擊時侯能盲目去相信時間的力量,從而得以寬慰,那無異于平白讓一個萬事順遂的人去求神拜佛,你說我都順遂了,求神拜佛不是徒勞浪費逍遙的時間嗎?
萬事隻有親身走一遭才會知道,世上的無能為力太多,不管有多驚世駭俗刻骨銘心,最終都能讓時間磨成老生常談。
現在的林度,無比信奉《亂世佳人》裡斯嘉麗那句“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不管前路是荊棘叢,還是鮮花路,隻要扯下天鵝絨窗簾,插上公雞尾羽,就能擁有征服世界的勇氣。
她現在還沒有征服世界,但她在努力地面對這個世界,沒有自怨自艾,沒有憤世嫉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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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耳邊是稀稀拉拉的讀書聲,林度爬在桌上昏睡。
周圍的人都習慣了她這樣,見怪不怪的,反正她早讀加上第一節課要麼在睡覺,要麼睡一半爬起來看課外書。
對于這個事兒林度自己有一套說法,少聽一節課不會影響什麼,但睡不好就會影響一整天,與其撿了芝麻丢了西瓜地硬撐,還不如縱情享受,休息好了才是真的好。
很快,第一節課上課鈴響了。
第一節課一般都随着早讀來,要麼是英語,要麼是語文。
楊靜穿了件優雅得體的黑裙,踩着前排湯林和要死不活的讀書聲,施施然走了進來。
“聽說下午老師們都要去本部開會,我和餘斯清打算去把手機偷回來,林度,你有什麼想法?”
林度剛從桌子上爬起來,預備着換個不那麼顯眼的姿勢,就被狗狗祟祟的湯林和問懵了,下意識摸了摸抽屜裡的手機和耳機,嗯,還在。
她朦胧着雙眼,半死不活歎了一聲:“我手機又沒被收,能有什麼想法。”
他努力慫恿道:“你那麼多書都在王姐那兒呢,不要了?”
林度眯着眼睛看他:“沒看完的都偷回來了,那些都是看完的,期末就還給我了,我廢那牛勁幹嘛?”
湯林和滿臉“我真替你可惜”,沉痛地搖了搖頭:“那我隻能獨自以身犯險了。”
林度敷衍點頭:“祝你成功。”
湯林度怨氣十足地轉了回去。
被他這麼一鬧林度也沒那麼困了,從抽屜裡拿了沓信紙出來,撕了兩張,随手把剩下的往桌面一放,剛拿起筆,就感受到一陣涼涼的目光。
陸暮西也沒認真聽課,手上拿着本汪曾祺的散文集,書脊抵在課桌邊緣,倆人眼神輕觸片刻,他便不鹹不淡收了眼神,擡指往後翻了一頁。
林度熟練地讀出了他眼底的威脅,默默撿起剩下的信紙,分門别類從抽屜裡找到該放的地方,整整齊齊擺了進去。
拜他所賜,每天無時無刻監督,自己這桌子居然破天荒地整齊了這麼久。
有種取了個麻煩媳婦的感覺,唠叨,但一心為你着想。
她拿着筆,還沒感歎出個所以然來,就聽旁邊的人略帶疑惑地問:“你這兩天,居然都在給辣子雞寫信?”
嗯?
林度看了看信紙上孤零零的幾個字——親愛的辣子雞,陷入沉默。
她将辣子雞三個字劃掉,又重新從抽屜拿了張紙:“不是,我在給後勤部和校長寫信。”
陸暮西匪夷所思地看她:“目的?”
“反映辣子雞窗口辣子堆裡找雞的現象。”
“……”陸暮西語塞,“有進展?”
“沒有。”林度繼續淡定地寫,“有問題就要反映啊,就當練字了。”
“萬一哪天真成了,你就能看見餘斯清跪下來叫姐了。”
嗯,看懂了,這是奔着熬死一個去的。不說别的,林度這字兒還是對得起她這文理橫跳的學霸身份的,筆走龍蛇,剛勁有力,連着好幾天的信,通篇下來沒一個字是不穩的,陸暮西本來覺得她肯定沒戲,這會兒又突然覺得,說不準她還真能在畢業前把校長或者後勤部熬死一個。
窗外未盡的夏天,依舊那麼耀眼熱烈。
陸暮西忍不住想:如果哪天林度真的成功了,最好能發生在他走之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