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夜叩世子府門的百姓們都被安置好。可城中百姓還是亂起來,鬧哄哄的說京城裡也來了妖怪。
他們光知道西北邊的結界破裂,可對于所謂的六界坍塌毫無概念,隻有這樣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事情才能讓他們真正認識到,他們所處的是怎樣危急的關頭。
兩匹快馬奔到城西,可隻剩下一片狼藉,前幾日香火鼎盛的場景不複。
賀成溪看着一地的泥濘,祭品都被野狗吃了,留下了一地的腳印。
“這也太快了,收到消息我們就來了,怎麼還讓她跑了。”
可妖氣并未散去,濃濃的留連在此處。“她沒有走,百魄一生,需要生的那一魄成為活死人,她還差一個引子。”
這是一個上古的邪術,那時天地無序,有些東西隻要你想要,總有辦法得到。
集齊九十九人的魄再加一條生魂,便可攜百魄一生去往冥界,那裡有一座橋,名叫飽盼生芳。
正是陰陽互根,世上有孟婆橋通生向死,便有飽盼生芳起死還生。
秩序尚未建立的時代,傳說中那時的大妖甚至于仙人,隻要想要複活自己的親人朋友,便可以從這座橋上帶回他們。後來才有了神,從動蕩與無需中把持天道平衡,這座橋便于許多上古秘術一起消失蹤迹了。
而這百魄一生便是傳說中重新開啟飽盼生芳的鑰匙。隻是百魄好取,可這一生魂卻總也等不到最後便在屍斑的生長過程中死去。
但這次的妖卻足夠聰明,用魇夢加強生魂的執念,延長屍斑生長的時間。
賀雲州在地上留了一個法陣,隻要那妖一現身便能催動。幾次相見,那妖隻在晚上出沒,他知道要想抓住她,隻能靠今夜。
他抽馬回身,賀成溪跟在他身邊,越發覺得自己不能錯過了什麼。
“那我們現在要去找那個引子?”
“不用。”青衫随馬蹄翻飛,賀雲州淡淡道,“是妍娘。”
他早便猜到了。
而魇夢之中的那個男人,便是失蹤的柴二家的兒子,也是回門那日他在人群中看見的那個青年。他應當是第一個成為那妖的信徒,成了她的生魂。
世子府中一片混亂,有焦慮着請仙師買護身符的,有想着晚上往哪裡躲一躲的。
唯獨賀雲州依舊坐在那兒,氣定神閑的喝着茶。
神力對付妖魔,不亞于以石擊卵。以他清修萬年的實力,這樣一隻小小的妖是連武器都不用祭出的。
可偏偏他不能殺,生死有道,授命于天,他隻能将那百人救回,再将那縛回妖界。
賀成溪擦着自己的銀槍,幾次擡頭又放下,“哥,你真的決定了嗎?”
妍娘作為吊着生魂的引子,為了讓那妖放出百魄一生,必須讓妍娘身涉險境。
“可是,可是嫂子她……”賀成溪見他不語,還想說什麼。
從西北邊境回來後,他在一路上聽說新嫂嫂是丞相府的獨女,在心裡便想着這一定是個懂些詩書的矜貴小姐,無趣極了。可見到真人後,他看見一個純善的姑娘,行動像是涉世未深的仙女般,惹人憐愛。
那日在巷子裡,他恰巧遇見妍娘,手裡捧着一袋糕點,嘴裡倉鼠般鼓着。路邊一農戶家的孩子便舉着頭眼睜睜的看着,晶瑩的口水挂在嘴邊。他本以為嫂子一定會像所有溫婉賢惠的女子般将糕點送出。
可妍娘似乎更得意了,迎着陽光又塞了一塊進嘴裡,臉頰鼓出圓圓的一個弧度。
“很好吃哦!”她得意的像個受寵的小公主,炫耀着自己的玩具。
那孩子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妍娘慌了神,慌忙分了糕點塞到那孩子嘴裡,手忙腳亂得很不得自己哭出來。
好不容易才将那孩子哄好,他與嫂嫂打了招呼。從軍營點兵而來,他尚且身着銀甲。
妍娘從身邊的仆從手中打開一包蜜餞,笑意盈盈塞了一個到嘴裡,而後又放一個到他的手中。“這個也很好吃,你雖然是弟弟,但大孩子可不能哭。”
那張寬大的手掌上磨出了許多繭,一隻晶瑩紅亮的糖漬蜜餞在手中小巧的可愛。他雖然已經過了吃蜜餞的年紀,可依舊為這份禮物感動。
賀成溪笑道,“哥哥可未曾送過我蜜餞。”
妍娘歪歪頭,“賀雲州嗎?沒關系,弟弟以後想吃蜜餞可以來找我,我來替他送。”她笑得開朗,成了秋日裡依舊盛放的向日葵似的。
賀成溪心頭一熱,将蜜餞送入口中,濃烈的香甜從口舌植入心間。從幼時,喪父之哀,而後大哥性情突變,母親撐起整個家又要約束大哥,從三歲起,他便再未從家人手中接到過一顆糖果。
他是個被催着長大的孩子,催着長大,催着頂立門戶,催着上戰場,像是一個尚未成熟的青瓜便急着為他人果腹。
看着嫂子的背影,她說,弟弟,你今年才十七歲,應該吃些甜的。
賀成溪從那時便想,哥哥娶了個好嫂嫂,多了個疼愛自己的親人。
“哥,我們不能。”賀成溪正色道,無論是嫂子或是任何一個無辜的人都不應該被牽扯進來。
屋門被扣響,“我能進來嗎?”
屋内有些沉悶,妍娘的到來像是一縷風,吹皺了這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