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爬向側面,順着高高的橋面向下看去。
那下面除了高高的一堵花牆什麼都沒有,貓妖急切向前一步,生怕複生的過程出了什麼岔子。
好在那黑色的小蛛又向前爬去,隻是速度極慢,像是與什麼東西在做博弈。忽而那幾隻綠豆眼中的薄膜散去,它極速回到橋邊。
一道細絲吐出,牢牢攀折在下方正中最盛大的那朵茶花上。
花與枝的分離清脆作響,“啵”的一聲,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了。借着蛛絲折花向上的力量,那朵碩大的茶花向上彈去,而後帶着小小的蜘蛛從橋上墜落。
那下面,是陰墟,一個比冥界更恐怖的地方,沒有眼光語錄,沒有生機活物,甚至沒有時間,隻有逐漸的遺忘,遺忘他人,遺忘自己。
一切發生的過于迅速,貓的本能反應是極速的,三花本體沖上去,将将銜着蜘蛛沖到橋上。
飽盼生芳向來不許第三人上去,幾乎頃刻間便将她的毛發炙得焦黑,一撮一撮豎在身上。
貓妖不以為意,輕輕将蜘蛛放在橋上,來不及管尚且冒着煙的皮毛,豎起尾巴惱怒着向那隻蜘蛛哈氣。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氣,等了多久才去了凡間弄來了百魄一生。貓的直覺是很靈敏的,她早已感知到賀雲州的到來。
她一面警惕着賀雲州的攻擊,一邊關注着身後不聽話的那個人是否有跟上。每一步都留下四個鮮紅的梅花腳印,可即便是痛苦也改變不了她一廂情願的實際。
橋上的生魂已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跟在血迹斑斑的三花身後。
他一身黑衫,低垂着一雙眼,頸側有一個亮眼的金色印痕。恰恰與貓妖相反,他身上并無戾氣,反而行動間帶着寺廟中清修之人的仙逸之氣。
三花悄悄轉頭看一眼,豎瞳瞬間放松,帶着一顆碩大的淚落下。
她極快的回過頭來,不敢多看一眼,可高高翹起的尾巴卻出賣了她。
欣喜,心滿意足以及再次重逢的不敢相認。
一雙手輕輕撈起她,觸上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肉墊。
“你還是這樣,還是這樣要強。”他停了腳步,故人四目相對,他一手攬着貓一手輕輕扭過她的頭。
“不管事情的對與錯,你都要做,就像以前那株梅……”
他眼中的悲憫似是激怒了三花,狠狠一爪子撲過去,卻在即将接觸他的脖子時軟了心,收了利爪,在頸側那道金色印痕上印下一個血紅色的梅花印記。
似是不解氣,三花于那梅花印記處大力舔舐起來,将幾個玫紅的小點舔得幹幹淨淨,舌上的倒刺刮得紅彤彤的一片。
男人并不生氣,他抱着三花看向橋下的衆人。
冥王并不管他,暗中用法術關切着橋底封印的先神之心,隻有賀雲州與他視線相對。
“她做錯了事,我代她向諸位緻歉。”寬大的墨袍遮住手中的一團柔軟,隻見兩隻花色的前爪緊緊摟着他的脖頸。
“一切均是我生前之錯,她等了許久不得,才出此下策的。”他向賀雲州點點頭,帶着三花一起向橋的反向走去。
複生尚未完成,頭頂那盞百魄等作為報酬也并未交付。他立于其下,頸側的金色印記化作一縷金光閃爍着托載百人魂魄向結界處去。
“跟我走嗎?”他抱着懷中的貓仔兒,溫聲缱绻。
回應他的是極為舒适的呼噜聲,極信任地躺在他的袖懷中。
他向飽盼生芳深處走去,從來隻有出來之人,從未有走了一半又進去的人。撲面而來的幻象中,傾覆他們的一生。
一株梅樹,他于樹上,她卧樹下。
一座古廟,他們聽經修行,相生相伴漸生情愫。那株梅樹也為靈體,年年為廟中神佛敬上一冬梅香,那是最後一個冬天,那梅樹便可以化形。
蜘蛛日日住在樹上,為報答便守着每一朵梅花,保住獻花的功德不落。
可小貓仔卻生了氣,一夜之間撓下了所有的梅花,落英缤紛。
惟餘一朵,是蜘蛛用絲線吊住,牢牢鎖在枝頭。哪怕隻是一朵,隻要一朵未落也是獻花的功德。
貓兒生了氣,直到霜雪晶瑩之時也未去找他。那隻蜘蛛被凍僵在了枝頭也未曾尋找一處溫暖之地躲起,僵硬着用蛛絲扯了一冬的殘花。
她不知道,壞人修行的因果報應如何是一隻小貓能承受的起的。所以他接了她闖下禍後的一片狼藉,用一個冬天去修補,用一條絲線拉住她的未來。
一整個冬天,他都在思念那隻生悶氣的小貓兒,直到凍僵在枝頭。
不知秋天偷的貢品可有貼好秋膘,四隻肉墊可還冷嗎?
不知今日的經書可聽了,莫要丢了修行。
不知開春可還要蛛網纏住樹下那些蒲公英,給她做逗貓棒。
不知她可有自責?
不用了,他已經幫她贖罪了。
畫面一轉,映出那隻角落裡躲着看他的貓兒來,任雨雪打濕了半身皮毛也不曾挪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