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多,大部分是受傷不重的孩童,安安靜靜蜷縮在被子裡,像一隻隻被迫流浪的小獸,絕望而哀傷。
零星幾個成年人身上血迹斑斑,神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聽到動靜後也僅是投來平淡的一瞥。
商硯辭護着書包,盡量避開這些視線,選了一個角落裡靠邊的空床坐下。
他背對着人群,把書包背帶松開,然後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鍊。
車廂内柔和的光線驅散了黑暗,散亂襁褓上,胖嘟嘟的小奶娃鼓着白嫩包子臉,呼呼大睡,臉蛋都泛起了酣甜的紅暈。
商硯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頗有些哭笑不得。
“小壞蛋。”他無聲嘀咕了句,狀似責備,可那雙漆黑眼眸中卻忍不住湧出笑意。
小乖沒事就好。
他想,一路睡過去也很好。
那些面目猙獰的怪物,鮮血淋漓的斷肢……就隻當是一場噩夢。
夢醒了,恐懼與顫栗就都應該在盛夏的暑熱中蒸發消散。
隻餘美夢。
男孩輕輕摸了摸書包裡安睡的小胖崽圓嘟嘟的臉蛋,眸底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溫柔期許。
小乖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長大呀。
“唔。”
似是因眼前變化的光影打擾了睡夢,烏發雪腮的小家夥小小哼唧一聲,小肥臉不開心地癟了癟,委委屈屈的小模樣煞是惹人憐愛。
商硯辭下意識屏住呼吸,學着記憶中姨母的動作,隔着書包輕輕拍了拍。
“嗚……”
小家夥帶着肉窩窩的胖手指小貓爪開花似的張合兩下,嗅聞着熟悉的氣息,再次沉沉睡去。
商硯辭悄然呼出一口氣,察覺到自己竟緊張出了一身的汗,忍不住彎起唇角。
“壞蛋小乖。”
他低低嘟囔一句,把裝崽的書包放在膝上,小心地将書包邊緣壓下,然後凝眸看向小乖白嫩胖乎的胳膊内側。
銀藍色鱗片沒有消失。
甚至還更多了。
商硯辭心底發沉。
他迅速将書包邊緣提起,拉鍊拉好。
怎麼辦?
男孩抱着書包,神色無法抑制地難看起來。
小乖是怪物嗎?
不、不會的。
商硯辭想起那個額發挑染的少年,想起那些憑空而生的紛揚紙張,也想起了他深埋心底的、永遠無法忘卻的詭谲而凄豔的一幕。
明豔動人的女子穿着簡單寬松的棉質家居服,曾溫柔含笑的昳麗桃花眼失去了柔和,隻餘冷厲。
青翠欲滴的藤蔓從她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中蜿蜒而出,緊緊纏繞在仍穿着潔白護士服,卻已不複和善親切的護士姐姐身上。
豔麗的紅與深邃的青交纏,大片大片的色彩碰撞出詭豔絢爛的畫面。
男孩還能記起那時姨母的厲聲呵斥。
“發什麼呆?還不快走!”
“躲起來!不準亂跑聽到沒有?!”
“好好活下去……”
姨母,我躲得很好。
小乖也很乖,很懂事很聽話。
我們都活下來了。
可是,您能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嗎?
商硯辭漆黑眼眸中翻湧着種種情緒,他抱着書包,克制着力道,像是迷途者抱着脆弱的珍寶,追尋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夢。
他得不到回答了。
那個能給予他答案的人,已經沉眠于廢墟之中。
額角的傷口刺刺地泛着疼,尚且年幼的男孩抱着書包蜷在牆角,眸色黯淡,思緒胡亂漂浮着。
挑染少年說他有隊友,那像他那樣有‘超能力’的人肯定不止一個,對不對?
姨母呢?姨母也和他們一樣嗎?
污染物是什麼?那些灰色隔離牆隔離的到底是什麼?
綏禧婦産醫院是不是也會變成他曾在新聞裡看見過的、一閃而過的污染封禁區?
傷口好痛。
商硯辭唇角輕抿,想,雖然那位‘路隊’說會叫人來幫他處理傷口,可他知道,他也許需要好久好久才能等到人。
外面有太多太多危在旦夕的傷患,可能隻是耽誤幾分鐘,他們便會失去生命。
所以,他這種小傷不經意間就會淹沒在無數痛苦哀嚎的傷患中。
隻是……他這種小傷都好痛好痛,那姨母呢?
那麼深、那麼大的傷口,她肯定很疼……
時間在飄忽不定的思緒中飛速流逝,商硯辭再回神,發現車廂裡那零星幾位成年人的面色已經好上許多,一些孩子也從床上坐起來,互相說起了話。
“我是被一個黑衣服的叔叔救下來的,護士阿姨突然變得好恐怖,爸爸帶着我一直跑……”
“粉衣服的姐姐救了我,她好厲害,我也想像她一樣厲害……”
稚嫩的聲音帶着憧憬,簡簡單單的交談聲裡隐着血腥,可在這種情況下,卻異常讓人心安,似乎不遠處斷斷續續傳來的獸吼與爆炸聲也不那麼可怕了。
商硯辭神色慢慢放松下來。
“大家靜一靜……”
溫柔和煦的女聲輕柔響起,明明音量并不大,可車廂内談話聲卻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
面容秀美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車廂中間,她聲音輕柔,仿佛具有魔力一般,讓人心不自覺甯靜下來。
“沒關系,害怕是正常的。我們慢慢地深吸一口氣……”
“放松……把這些事情忘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