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院長點頭,走出辦公室将門關好之後,卻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造孽啊……”她喃喃自語:“這麼多年了…污染這個禍害啊……”
*
甯峄看向辦公室内站得筆直的商硯辭。
男孩骨相生得極好,眉眼尚且稚嫩,卻已能瞧出輪廓線條的硬朗與冷峻之意。
他雙臂很穩,小心地抱着白白嫩嫩的許歲禾,像是抱着什麼珍貴的、無可替代的寶物。
兩個孩子之間有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親昵與溫情,仿佛兩隻相依為命的小獸,在風雨中相互依靠,彼此守護。
甯峄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資料。
這兩個孩子都是單親家庭。
他們的母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商硯辭的母親商嫣自出生起便身體不好,許知夏——即許歲禾的母親,比商嫣大一歲,一直把商嫣當成親妹妹,十分疼愛。
哪怕兩人後來考上的大學不在同一個城市,相距千裡,兩人之間的聯系也從未中斷過。
大學畢業後不久,商嫣懷孕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的男友失蹤,是許知夏照顧她孕期、生産和坐月子。
隻是可惜,好景不長,商嫣在商硯辭一歲多的時候,便因病痛而撒手人寰。
商嫣父母雙亡,家裡也沒有什麼親戚。于是,許知夏收養了商硯辭。
雖不在一個戶口本上,但許知夏和商硯辭二人情同母子,感情深厚。
直到商硯辭七歲,許知夏因公事而去國外出差。回來後不久,她就在醫院查出了懷孕——這個孩子就是許歲禾。
再之後,就是綏禧婦産醫院污染事件了。
災難忽然降臨。轉瞬之間,商硯辭失去了姨母,許歲禾失去了母親。
許知夏和商嫣一樣,都是獨生女。她的父母在她大學時因車禍離世,親戚們也是多年不曾走動,如今留下的兩個孩子,隻能送往福利院。
不過,許知夏是一個十分懂得居安思危的性格。
她早早就立好了遺囑,财産一分為二,商硯辭和許歲禾一人一份。
倒是為現在這種情況省去許多麻煩。
“甯峄哥?”
辦公室裡隻留下他們三人後,挑染少年卻一直不說話,商硯辭忍不住詢問道:“我姨母她……”
甯峄恍然回神,扯了個椅子給他:“你先坐。”
待商硯辭抱着許歲禾坐下,他深吸一口氣,突然鞠了一躬:“對不起!”
商硯辭一驚,懷中胖嘟嘟的崽也跟一隻受驚的小貓崽子似的,瞪圓藍眼睛。
“那天在醫院,是我弄錯了順序,把你們直接送上了污染隔離車,結果害得你們信息錄入錯誤,直到今天才收到親人的消息。”
甯峄低着頭,懊惱道:“都是我的錯。雖然局裡已經給了我處罰,但錯誤已經造成,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實在對不起。”
“甯峄哥,這也不能全都怪你。”
商硯辭知道,他自己也有錯。
他在車上發現問題後,因為想要隐瞞小乖身上的異常,所以故意順水推舟,來到康安兒童福利院。
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也脫不了幹系。
隻是商硯辭明白,關于小乖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和甯峄直說的,所以他遮掩了一下,說道:“我當時對周圍很警惕,看誰都覺得他有可能害小乖,所以拼命隐藏小乖的存在。”
“後來,我明明發現了不對勁兒,卻也沒有提出來。如今的結果,我也有責任。”
甯峄感受到商硯辭的真誠,笑了笑,卻依舊堅持:“但是一開始,就是我弄錯了順序,不然也不會有後面一系列的事情。”
“好了。”他轉移話題:“不談這個了。”
“小辭,綏禧婦産醫院的污染濃度極高。那日你們離開後,不到一個小時,就又爆發了一次污染……”
他沉默須臾,繼續道:“很抱歉,許多受害者的遺體……我們沒能帶出來。”
商硯辭表情空白一瞬。
良久,他喃喃:“……我知道了……”
康安兒童福利院并不是與世隔絕,甯峄說的這些,商硯辭其實早就知道了。
從前姨母還在的時候,他也聽說過這種事情。
隻是……他還是心存僥幸,希望留在污染區裡的……沒有姨母。
但這點僥幸終究還是被打破了。
“節哀。”甯峄不忍地垂下眼眸。
“……我沒事。”
許歲禾其實對兄長和甯峄的對話懵懵懂懂。
他确實比同月齡的小朋友發育得快,能聽懂的話也多。
但是很多知識是要經過學習,經過理解,才能明白的。
兄長和甯峄的對話裡出現了許多新的、許歲禾從沒聽過的詞彙,他不懂,自然懵懵的。
但是,兄長的情緒他懂。
是那種灰灰的、暗暗的味道。
小家夥抿起唇,兩隻小手抱住兄長的手臂:“嗚呀!”
哥哥還有小乖。
小乖會一直陪哥哥的。
商硯辭看着許歲禾澄淨而認真的圓圓藍眸,沉默地抱緊了他。
像是迷途的旅人抱緊了最後一份食物。
……
甯峄直到商硯辭整理好了心情,才拿出幾份文件:“這些是許女士留下的遺産,會有專業的經理人幫你們打理。”
“……你們年紀還小,又沒有親屬照顧,說實話,留在福利院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
其實後面還有好多好多的對話,但許歲禾聽不懂,也不在意。
辦公室裡又進來了幾個陌生面孔,兄長握起他的小手,在一份份文件上印下一個個指印……
總之,許歲禾最後睡着了。
當他再次醒來,已經身處3-09熟悉的鐵床之上。
窗外,陽光明媚,枝葉葳蕤。
身側,兄長靜靜望來,沉靜黑眸清晰地映出一個小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