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降臨前,她心中滑過一個念頭。
她怎麼就活下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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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離開了。胡婉娘那邊不能少人,她講完今日冰嬉的事,便匆匆離開了。
程荀渾身上下都亂糟糟的,一隻腳踩着鞋,頭發松散着糊在臉上,混像個浪迹街頭的瘋子。
她望着昏睡中的玉盞,一團火在胸膛裡越燃越烈。她深吸幾口氣,步伐僵硬地在屋中翻找茶壺和巾帕。
臨走前,清荷和她說,玉盞今晚恐怕不好熬。
她坐在玉盞床邊,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茶壺架在火盆上,煨着熱水。隔三差五,她就把玉盞扶起來往嘴裡灌水。
一直等到四更天,玉盞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額上不停冒出汗,四肢在被窩裡撲騰。
程荀一摸她的額頭,果然發熱了。她又忙碌起來,喂水、擦身子、敷額頭,直到雞鳴時分,玉盞才降下溫,沉沉睡去。
程荀熬了一夜,身體本應是疲乏困倦的,可胸中那團火卻越燒越旺,她愣是頂着一口氣,把今日的活計做完了。
中午清荷幫忙照顧了玉盞,下午時找到她,說玉盞還有些發熱。
程荀吊着一顆心,最後去求了陳婆子,給她塞了銀子,求她請位大夫,給玉盞開些藥。
陳婆子擡起耷拉的眼皮,收下銀子,在手裡掂量掂量,才懶洋洋道:“那你等着吧,晚點我讓人找來。”
幾個時辰後,果真來了個大夫,他像模像樣地把完脈,撚着胡子寫了滿滿一張紙的藥方。
程荀給完診金,急着出去,卻被大夫叫住,暗示她:“這小丫頭病重,藥可是有些貴的。不過,你去仁濟堂報我的名字,能少幾息。”
程荀心領神會,又往大夫手裡塞了個紅包。送走大夫,她回屋中拿了自己全部的銀錢,奔去二門處,将藥方和銀子都交給陳玄,托他去買。
等玉盞喝上藥,天已黑了。
玉盞中途醒了幾次,昏昏沉沉地看着她忙碌,嘴唇幹裂、聲音嘶啞:“玉竹姐,花了不少銀子吧。”
程荀摸摸她的頭,隻讓她閉上眼睛好好休息。
玉盞看着她,安慰地笑了一下。
程荀忍住眼淚,背過身去罵她:“難看死了,不準笑。”
從起初的高熱不下,到後來的反複低熱和止不住的咳嗽,玉盞纏綿病榻近半月。她帶着病氣,自然不能來伺候,胡婉娘又将程荀點進了屋子。
今日是除夕,府中張燈結彩,下人們一早就收到主子給的賞錢,飯食也比平常豐富了三分。
整個府邸沉浸在年節的喜慶中。
胡家人吃過團圓飯,胡婉娘央着胡品之在小院裡放煙花爆竹。
程荀借着尿遁的功夫,悄悄跑回偏房。推開門,小屋裡沒點燈。她心中正奇怪,走到玉盞床榻前,卻怎麼都叫不醒她。
程荀慌了,一摸她的額頭,她竟然又高燒起來。她熟練地打濕帕子,給她擦身降溫。
可直到不得不離開的時候,玉盞仍沒有清醒的迹象,呼吸越來越微弱。
程荀壓下心中的不安,跑回小院。小院裡燈火通明,胡婉娘已然睡下了。陳婆子看見她終于出現,給她罵了個狗血淋頭。
程荀不敢反駁,等她稍微停下,連忙截過話頭,求她再去幫忙找一位大夫。
陳婆子稀奇地看着她:“大過年的,非要找大夫來觸主子的黴頭,你腦子被狗吃了?”
程荀顧不上别的,聲聲哀求,最後跪在地上,抓着陳婆子的衣裙。
陳婆子不耐地推開她,轉身就走。
“你聽不懂麼?平時就算了,大過年的,往府裡找大夫來,等天明了,你我就該走了!”
程荀看着她走遠,不敢耽誤,又往前院跑。她隻望着能遇上松煙或是陳玄,他們總是能出府的。
可一路狂奔到二門,門卻被鎖上了。旁邊吃醉酒的婆子大着舌頭說,過年節,府上怕出岔子,把各處的門都鎖上了。
程荀心中近乎絕望。
除夕夜,飛雪飄飄揚揚。她匆匆跑回偏房,雪落了她滿身,黏在她滿面淚痕上。
門就在眼前,一推就開。她擡起手,卻仿佛千鈞之重。
她要怎麼面對妱兒?
風替她做了抉擇。
門被緩緩吹開,玉盞微弱的聲音響起:“……玉竹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