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未落,太後這才想起自己方才要問她的話,禁不住責備青璇:“都怪你這丫頭橫沖直撞的,老身都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
“回太後的話,妾身名叫霜伶。”
“霜伶?”
青璇細眉微挑,雙目如過安檢時的掃描儀,毫無溫度的對着她上下掃視着:“哪個霜?哪個伶?”
“寒霜的霜,伶俐的伶。”
“好怪的名字。”
青璇語調略顯輕蔑:“看來你很不讨父親喜歡,聽起來好像是伶優,難不成你也會登台雅樂起舞不成?”
“越說越不像話了。”
太後面上怨色漸沉:“你打小便視阙兒為兄長,如今初見嫂夫人,怎可言辭如此不知檢點?”
“哎呀,皇祖母,孫兒這不是和姐姐戲言逗樂嘛。”
對着太後賠笑之餘,青璇又看向了霜伶:“自打聽說阙哥哥突然娶妻的消息,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呢?畢竟這些年來莫說登門說親的名門望族之女,就連父皇也好幾次提及要為他賜婚,可都被阙哥哥婉拒了,如今突然冒出了個嫂子,誰都會好奇嘛。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俘獲阙哥哥的心?”
青璇的最後一句話,令霜伶感到了隐藏其中的深深敵意。
雖說太後對她的口吻不滿,可卻也看向了霜伶:“說起朝堂官員的家眷,大多老身也都是認識的,并未聽過有姓霜的,不知令尊是經商還是?”
眼神略略掃過了太後和青璇,霜伶微微垂首回道:“回太後、公主,妾出身白丁,家中寒微。”
“出身寒門的女子?”
越聽臉色越難看的青璇,嘴角也越撇越高:“阙哥哥身居朝中要職,總領宮中大小事務,很少接觸位階低下的平民,不知你與他如何相遇,又是如何成為了位列九卿、俸祿兩千石的颍川侯爵夫人?”
太後雖未就此表态,卻也沒有再制止咄咄逼人的青璇。
兩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右手扶着托盞邊沿,霜伶的臉上泛起了一陣黛紅,緊抿櫻唇久久不開口。
“難以啟齒?”
耐心消磨殆盡的青璇,反倒有些沉不住氣了:“不妨事,這裡隻有我們三個,且都是平素與阙哥哥最為親密的人,有話但說嘛。”
在青璇近乎窮追猛打的逼問之下,霜伶隻得低聲回道:“半年前,我在家中正要換衣洗澡,一身是血的他突然就推門闖了進來,然後他就留在我家裡養傷,時間長了,我們就...”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繼續往下說,可青璇和太後卻已了然。
“輕浮...”
雖說這一聲譏諷聲音極低,也還是被霜伶聽到了。
亦或是說,青璇故意讓她聽到。
“半年前...原來你還是阙兒的救命恩人。”
太後聽罷眼中微光一閃,微微點頭,随即又問:“那你家住何處?雙親可否一并接到長安城來?”
霜伶回道:“妾身居于藍田,在這裡一直都是獨身一人,沒有雙親。”
“藍田...半年前...”
稍加回憶,青璇當即便想起半年之前天子于地處藍田縣的上林苑高原行獵,且當時發生了刺駕之事,幸虧有霍熙、衛阕在旁拼死護駕才免于蒙難,不過當時衛阕掩護聖駕撤離斷後,傷重不知所蹤,半個月後才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因此,從時間上來看,是對得上的。
這時,呂詹事行至亭外躬身禀報說:“太後,午膳已經準備妥當,是否要移駕偏殿?”
“不必了。”
太後笑道:“今個兒天色不錯,也不熱,就在這用膳即可。”
話落,她還不忘看向了身側一臉憤懑的青璇:“還有個不速之客,多準備一個人的碗筷就是了。”
“不用麻煩了。”
青璇卻起身告辭:“既然阙哥哥不在,那孫兒先行告退了。”
不等霜伶起身恭送,青璇便扭身快步離去了。
“這孩子從小就愛黏着阙兒,都教老身慣壞了,請你不要見怪。”
望着青璇一溜煙兒便消失在花圃角的身形殘影,太後無奈的搖了搖頭。
“太後言重了,出身平庸卻攀上了高枝,難免會被人猜疑居心,背後遭受路人議論,身前面對親友質疑,這都是常情。”
霜伶也并未過多在意青璇對自己的态度:“妾身鬥膽猜想,隻怕是太後先前也有這樣的懷疑,擔心妾身對少府别有居心,才有了這壽誕夜宴前的單獨召見吧?”
“通透。”
聽到她如此說,太後倒是有些意外,不禁重新審視起面前的霜伶來:“敢當着老身面前如此直言的人并不多見,現在我倒是有些明白了,為何阙兒會單單中意你。雖說了解得還不算深入,不過你卻有不同尋常之處。既然你如此直白,那老身也不多兜圈子了。”
話落,太後直言問道:“坦白說,高祖出身也不過是區區亭長,老身并不在意門戶高低。不過我很了解阙兒,他既然選擇了你,定然是認定了你。那...你又如何?”
太後犀利而又深邃的目光緊緊咬着自己的雙眸,容不得霜伶有任何的躲閃回避。
擱在石案下膝蓋上的手緊緊捏成拳狀的她,甚至連深呼吸給自己壯膽都做不到。
就連沉默的時間,也不能太長。
“妾身自知與少府本不該頭頂着一片天,也從未奢望過做麻雀變鳳凰的夢。不過,既然是命運讓我們碰上了彼此,我們也選擇了彼此,那我就不會輕言後退。外人一定要說我蓄意接近少府别有居心,那就讓他們卻說好了。我若是連承受這點擔當的勇氣都沒有,也就自然沒有資格做衛阙的妻子了。”
說出這番話後,霜伶緊握攥成拳狀的雙手,不經意間也滿滿松弛開了。
不知為何,她隻覺肩上也輕松了不少。
反觀太後,在聽了她的答複之後,先前目光之中隐隐夾雜着的猜疑淡去了不少,微微颔首道:“嗯,夠坦白。有你這句話老身就放心了。”
她緩緩将手伸過了石案,輕輕挽起了霜伶的右手:“這話我本不當說,阙兒雖說備受陛下恩寵,但世人大多隻看得到他表面上的光鮮,卻很少有人了解他内心的苦悶艱困。老身相信阙兒不會看錯人,今後可就把他托付給你了。”
很快,呂詹事便領着女侍們一道一道将菜端到了亭中。
趁此機會,霜伶心中暗暗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