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霁言語裡帶着諷刺,白之鶴愧疚難當,隻覺被羞辱,如同被人當場扇了一耳光。
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
漸漸惱羞成怒,俨然沒了理智。
“白尚書!”身後嶽梁及時出聲。
還是晚了,白尚書擡手一巴掌落在了白明霁臉上。
雨夜裡響亮又清脆。
白明霁沒躲,任由那半邊臉火辣辣地疼起來,慢慢浮出了殷紅的巴掌印。
她不會喊疼。
很早就明白了,喊疼沒人會理,隻會讓人覺得她懦弱,想着法子再來欺負她。
唯有自己強大了,旁人才不敢對她動手。
如今她受了白之鶴一巴掌,阮姨娘也就永遠别想進白家的門了,沒什麼吃虧的。
白尚書也沒料到自己會這般沖動,瞧見白明霁腫起來的半邊臉,立在那不躲不閃,到底愣了愣。
安靜的雨聲中,突然傳來一道嗓音,“白尚書要訓自己的女兒,晏某沒意見,隻是如今她頭上頂着我晏家少奶奶的銜兒,我晏長陵在此,這一巴掌,白尚書難免不是打在了我臉上。”
白之鶴一怔,轉頭望過去,晏長陵從暗處踱步過來,下巴一擡,露出了鬥笠下的那張臉,白之鶴這才認了出來。
晏長陵?
沒等他回過神,他是何時出現在這兒的,便聽晏長陵涼涼地喚了一聲,“周清光。”
周清光二話不說,走到阮姨娘跟前,一巴掌下去,聲響之清脆不比适才的小。
一切發生得太快。
阮姨娘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捂着半邊臉,跪在地上哭得聲兒都沒了。
白尚書臉色變了又變。
嘴張了幾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适才那位邀請幾人一塊兒進去喝茶的錦衣衛,終于見識到了外面的腥風血雨,躲在角落裡不敢出來。
萬幸,排查的幾人很快回來了。
錦衣衛副千戶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拱手同幾人道:“小的已查完了,各位大人請吧,今夜多有得罪,還望大人們有大量。”
晏長陵一刻也不想停留,沖雨往馬匹的方向走去,順便喚了一聲,“晏夫人,回家。”
白明霁立在那沒動。
素商已從他與白尚書的那句話裡,知道了晏長陵的身份,戳了戳白明霁,“娘子......”
白明霁看向她。
素商提醒道:“好像叫的是您。”
白明霁一晃神,這才反應過來,同素商撐傘跟上。
到了馬車前,周清光替二人拂起了車簾,經過這麼一遭,兩人适才的恐懼已經蕩然無存,别說驸馬爺了,素商大殺四方的心都有了,心疼地看着白明霁的臉,“娘子,疼麼?”
那麼大個巴掌印,臉都腫了,能不疼?
白明霁咬牙受着。
過了半柱香,馬車外突然傳來一聲,“少奶奶。”
素商掀開了簾子,周清光從窗外遞進來了一包東西,夜色下瞧不清是什麼,等素商接過來,才知道是一包冰。
素商将冰包輕輕地敷在白明霁臉上,一出聲,嗓音竟嗡濃了起來,“得虧世子爺回來了,咱往後也有人撐腰了......”
撐腰?
這世上誰能替誰撐腰?
指望别人,隻會讓自己失望,失望多了,便會陷入敗地,日子一久,人也就沒了。
上輩子,他連自己都護不住。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晏府門口。
白明霁下車,跟上前面那人的腳步,本想道一聲感謝,奈何那人如同被鬼追,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到了房門前,才停了腳步,回頭望過來,也沒看她的臉,視線擡起落在了頭頂上方的燈籠上,“早些歇息,我去書房,有些事務要處理。”
白明霁點頭。
人走了,方才松一口氣,兩人見了三回,沒有一回愉快,暫且先分開,适應一段日子也好。
進屋後,金秋姑姑瞧見她腫起來的半邊臉,一聲驚呼,“老天爺,這是誰......”
素商一臉憤慨,說了原委。
金秋姑姑聽得心下泛酸,這天底下真有如此絕情的老子,他當姑娘真是個石頭疙瘩做的,說打就打。
正牌夫人不要,姑娘也不要,偏要和個有罪在身的姨娘混在一起,好似這樣才能抹平先前那段為了利益而為的始亂終棄,證明他從未變過的情深一般。
兩人一面替她張羅洗漱,一面替她不平。
白明霁沒什麼感覺。
那一巴掌的疼痛于她而言隻在落下的一刹那,之後就沒了,心不過又比之前更冷硬了一些。
折騰了一日,累了,躺去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
街頭的另一處,一人還在逃命。
正是驸馬爺趙缜。
今夜他躺在土裡,不知道埋了多久,幸得雨水湍急,把他一張嘴沖刷了出來,一面張唇艱難呼吸一面吞咽着泥水,等耳邊徹底聽不見說話聲了,才敢破土而出。
雙手抹去臉上的泥水,跪在地上吐了半天的泥沙,擡眼一望,隻見四周的蘆葦有兩個人高。
瞧來對方鐵了心要毀屍滅迹。
土裡呆得太久,臉上的火辣感已消去,腫卻沒消,一張臉被人扇了不知道多少下,如同發了酵的紅饅頭,一路東躲西藏,生怕被追上,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國公府,門房險些沒認出來,等進了書房,見到鎮國公,雙膝一軟,人都癱了,“國公爺,救命......”
趙缜好歹也是狀元,又乃當今驸馬,平日裡端得是儀表堂堂,可見這文人隻适合講道理的世界,一旦遇上不講理的武力,便狼狽得沒法看了。
國公爺頭一眼也沒認出來,半晌後還是從他腰間的那塊玉佩辨出了身份,面露震驚,“驸馬莫不是從土裡鑽出來的?”
趙缜牙關打着顫,可不就是剛從土裡鑽出來的,一埋一淋,如今身上的皮都發了白,臉色過度蒼白,與死人無異。
瞧出了事态不對,國公爺眉頭一皺,起身到他跟前,“怎麼回事?”
趙缜也想知道怎麼回事,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到這會腦袋仍是一團懵,前日他與長公主鬧得不愉快,一人回了狀元巷,昨日一早起來,黑雲壓頂,正值雷光閃電,屋裡突然竄出兩人來,二話不說綁了他。
劈頭便問:“東西在哪兒?”
他在朝行事穩重,待人一向溫和,除了晏家,他從未沒得罪過誰,再者,他是驸馬,誰會想不開冒着掉腦袋的風險來行刺他?
無緣無故被打一頓,又被帶到了一處破院子裡關到了今日,索性把他埋了。
他隐約也猜出了對方所說的東西,怕不是金銀财寶,而是另外一樣會引來殺身之禍的東西。
這也是他死裡逃生後,先趕來國公府的原因。
他能想到,國公爺朱光耀也想到了,面上的神色逐漸起了變化,屋外天閃映入室内,那一雙眼睛瞬間被陰霾覆蓋,壓聲問:“驸馬曾說過什麼?”
“一句沒說。”他對天發誓。
并非他骨頭有多硬,而是對方從始至終隻一遍遍重複。
“你說不說。”
“你說啊......”
“我讓你說......”
挨了幾十個耳光,愣是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不得已他隻能裝死,不然這會子他是真死了。
見他這副狼狽樣,倒有幾分說服性,國公爺臉色緩了緩,上前去扶人,“趙大人可知對方是誰?”
“不知。”
“沒看清樣貌?”
“尚未。”
“嗓音可熟悉?”
趙缜搖頭,唇瓣張了張,開口頗有些艱難,“是位姑娘。”這是他如今唯一知道的線索。
姑娘?
朱光耀眉頭一緊,屋外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小厮立在門外隔着門扇低聲禀報:“國公爺,晏世子回來了。”
沒等屋内二人驚訝,又道:“宮中來了消息,說是陛下丢了一樣東西,錦衣衛已連夜封鎖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