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磨了一個多時辰,總算進了院子,金秋匆匆忙忙去暗格内找到了玉佩,拿回來交給晏長陵,“姑爺,您瞧瞧。”
晏長陵接過看了一眼,與昨夜三娘子亮出來的玉佩一樣,不過多蒙了一層灰,轉身遞給周清光,“去把少夫人接回來。”
進來一趟白家不容易,不想這麼快就走,回頭對一臉疑惑的白星南道:“晚上我歇在這兒,勞煩二舅子去備點吃的。”
真兇尚未找到,他那位夫人從大理寺回來,必然會回白家,他就坐在這等人,懶得挪窩了。
昨夜在大理寺睡了一夜地牢,還未洗漱,又叫住白星南,“再提桶水。”
“好,馬上就來。”不用在書院裡聽學,白星南很樂意為他奔前走後,備好了酒菜,等晏長陵洗漱完,兩人便坐在院子裡打算暢飲。
跑前跑後忙乎一陣,白星南額頭又布了一層細汗,不知從哪兒尋來一把扇子,“撲撲——”扇着,臉頰上生出了兩團紅暈,估摸着也想好好打探打探自己這位長姐夫,但又不敢正眼去看,偷偷瞥一眼,自己倒是先心虛了起來,轉過頭摸一下鼻尖掩飾一番,怎麼看怎麼傻氣,與白明霁身上的那抹靈氣,全然不同。
晏長陵看向他腰間,“聽說你們白家小輩身上,都有一塊家傳玉佩?”
白星南适才看到他取走了白明霁的那枚,不知道有何用處,點頭道:“有。”順手摸去腰間,這一摸摸了一個空,愣了愣,低頭去尋,“咦,哪兒去了?”
又摸了摸,還是沒找到,這回也顧不得打扇了,忙站起身,在自己身上一通亂摸,依舊沒找到,面色逐漸着急。
晏長陵也不說話,等他慢慢找,這頭還沒有個結果,卻見對面廊下有兩人走了進來。
隔着芭蕉,晏長陵都能認出那道身影,眼皮子跳了跳。
李高很快到了跟前,一張臉上笑出了褶子,完全瞧不見晏長陵臉上的不待見,熱情地招呼道:“喲,世子爺正同二公子飲酒呢。”
晏長陵:“......”
他還真是哪兒都能找到人,“陛下又有事?”
李高弓腰,笑得更和藹了,“晏世子剛回來,陛下哪能不惦記。”
隻怕他那副畫兒還沒找到吧。
晏長陵不得不放下酒杯,起身出去前,同身旁的白星南丢下一句,“我回來之前,最好把你那枚玉佩找到。”
不用他說,白星南也知道着急,玉佩是祖父留給他們的,這要是丢了,就算父親不打他,長姐也得讓他脫層皮。
背心頓時一涼,仰頭喃喃叫了一聲老天爺,“救命啊......”趕緊順着院子,一處一處地去找。
—
晏長陵進宮後,被李高徑直領去了禦書房。
錦衣衛沈指揮正跪在門外的金磚上,這回皇帝的火氣明顯比上回更甚,裡頭突然飛出來了個物件兒,想來應該砸在沈指揮身上,準頭沒穩好,晏長陵差點被殃及魚池,側身躲開後,走過去撫了一把沈指揮的肩膀,頗為同情地安撫道:“兄弟,保重。”
沈指揮頭垂得更低了。
确定裡面不會飛出東西了,晏長陵才擡步進屋。
皇帝雙手叉腰,在屋内來回打着圈,嘴裡還在罵着,“朕養你們有何用,一群沒用的東西,找了這麼些天了,還沒找到,朕,朕要氣死了......”
看得出來,确實挺氣,晏長陵小心出聲,“陛下。”
皇帝轉頭見他來了,胸口的怒氣終于緩和了一些,招手讓他過去坐,親自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到晏長陵跟前。
晏長陵慢慢地坐在他對面,問道:“還沒找到?”
“沒。”皇帝一通火氣發完,背心都生了汗,雙掌撫了撫膝蓋,眼見又要氣上了,仰頭灌了一口酒入喉,忽然看着晏長陵,怅惘道:“雲橫,我完了。”
晏長陵一怔。
自他登基後,晏長陵還從未見他有過這般失意之态。
雖說兒時他過得并不如意,但後來被先帝接到京城後,慢慢地适應了京城裡的生活,無論是見識還是膽識,都逐漸展露出了鋒芒。
且還是先做了三年的太子,再登基為皇帝,至今在位五年,性子早就被宮廷裡明争暗鬥,磨得穩如泰山,也養出了與曆代帝皇一樣的深沉心思,真正地做到了聖心難測。
還能有什麼天大的事,能讓他急成這樣。
晏長陵不再玩笑,神色也肅然起來,問他:“陛下,到底怎麼了?”
皇帝欲言又止,又搶過了他跟前的那杯酒,一口飲了,歎道:“果然,朕每回都覺得你杯子裡的酒更有勁。”
不僅是酒,兒時就連晏長陵吃的飯,他都覺得要比自己碗裡的香,總是與他換着吃。
這份情誼從小到大,延續至今,也就成了他每回有過不去的坎之時,都習慣去找晏長陵幫他解決,也隻有在他晏長陵面前,皇帝方才還能露出了這樣的一面,“朕就感覺有一把刀懸在頭上,随時都能落下來切了朕脖子。”
如此嚴重?
晏長陵終于意識到了什麼,狐疑地看了皇帝一陣,俯身問:“陛下,丢的當真是一副畫?”
皇帝被他這一問,目光躲閃。
晏長陵知道自己猜對了,又問道:“陛下丢的到底是何物?”
“我......”皇帝望了望他,還是不敢說,“雲橫,你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如今有難,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晏長陵沒了耐心,牙一咬,直呼其名,“晏子恒!”
—
周清光在殿外等到快天黑了,才看到一道人影從兩道高牆之間走了出來,灰青色的天光籠罩在他身上,越來越暗,仿佛在慢慢地将他吞噬。
“主子。”周清光迎上前。
晏長陵沒應,目光空洞,從他身旁走過,雙腳猶如千金重,走得極為緩慢。
周清光一愣。
這樣的神色,他倒是見過一回,半月前在邊沙,他去營帳裡喚他,他剛睜開眼睛,也是這番神色。
之後突然抱住自己,說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活着就好。”
穿好了衣裳後,便立馬帶他回了京城。
說是要找趙缜報仇。
今日這是第二回。
周清光沒敢出聲,安靜地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到宮外,正要扶他上車,卻見他突然翻身上了馬背,猛地一夾馬肚,怒吼出一聲,“駕!”,坐下的馬蹄往前疾馳而去,瞬間消失在了夜色中。
—
禦書房。
晏長陵走後,李高半天沒聽到裡面的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一進屋卻見皇帝神色呆愣,人跌坐在地上。
李高吓了一跳,呼道:“陛下。”忙上前将其扶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底下那幫子人辦事不長心,陛下罰他們便是,千萬别把自個兒氣着了。”
皇帝随着他的攙扶,恍惚地站起了身。
李高窺了一眼他的神色,試探地問道:“是晏世子沒答應?”
今日皇帝找晏世子來,是想讓他幫忙一道追查那副丢失的‘畫’。兩人起初還坐在殿内飲酒,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又去了後間。
發生了什麼,外面的人誰都不知道。
皇帝是半個字都不想說了,擡手止住了他的話,“你先出去,朕一個人安靜會兒。”
“是,奴才在外守着。”李高把他扶到了椅子上坐好,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沒有他的命令,内屋沒人敢進來,天色暗了也沒添燈,隻留下了李高适才帶進來的一盞燈籠。
光芒昏昏暗暗,人也渾渾噩噩。
皇帝至今腦子裡還是一團懵,他從未見過那樣的晏長陵。
像瘋了一樣。
他知道事情棘手,但沒想到聽他說丢了那樣物件後,會有那麼大的反應,突然就瘋了,劈頭蓋臉地罵了過來,“你這皇帝到底是怎麼當的!如此緊要之物你都看不住?!”
“晏子恒,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死我......”
晏長陵揪住了他的衣襟,雙目赤紅,那眼神仿佛要把他吞了,咬牙切齒地道:“我姐心疼你這個弟弟,為了讓你的江山坐得安穩,心甘情願替你去和親,我在外拿命為你守着江山,你就是如此回報我們的,晏子恒,所有人都死了,阿姐,阿姐她......”
晏長陵将他往前一推,目光裡的悲恸,幾乎到了絕望,慢慢地跌坐下來,之後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悶頭飲完了一壺酒。
皇帝被他的反應吓住了,半天才回過神,走過去問他:“阿姐她怎麼了,是不是蕭炜烨那王八蛋欺負她了?朕現在就派兵攻打大啟,把阿姐接回來!”
當初皇帝來京城,不僅是晏長陵關照過他,晏月甯對他更是照顧有加。
把他當成親弟弟疼。
因同幾個宗親争奪太子之位,被人軟禁在家中,最艱難的那一月,是晏月甯冒着危險,讓晏長陵在外放風,偷偷來給他送衣裳,送吃的,陪在他身邊,給他講曆代英雄遭難的故事。
這份情誼,他怎能忘。
可任由他怎麼問,晏長陵也沒開口,最後走之前同他說了一句,“陛下心懷天下,賢明果決,是一代明君,想必一定能把‘畫’找回來。”
皇帝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越想頭越疼,雙手捧着後勺腦,往膝蓋上磕去,“朕也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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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光把玉佩送到了大理寺,一個時辰後,白明霁便到了白家。
一道上門來的還有大理寺卿嶽梁。
老夫人這回沒再閉門不見,接到消息,趕緊讓嬷嬷替她好好地收拾了一番,要親自出去見客。
白家的老爺子也曾是先帝親封的二品大将軍,為此她也有了一個二品的诰命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