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肅王城對出城管轄的很嚴苛,奴隸是不被允許出城的,若要強行出城,便會被守衛視作逃奴,當場斬殺。平民倒是可以出城,但還得看守衛的心情。
好在因星月祭剛過,許多商隊與遊人陸續離開王城,城門檢查便松懈了一些,隻要守衛查實出城的人手背上沒有奴隸烙印,便能順利出城。
絨藍混在一支商隊的末尾,裝作背着妹妹随行的模樣,因着她年紀小,守衛隻多瞧了兩眼,并未加以阻攔。
她出了城,便立刻辨了方向,趕往先前元旖與雁靈同她說好的彙合點——馬廄。
元旖和雁靈早已等在那。
遠遠見到絨藍也順利出了城,元旖才松了一口氣。在她的身側,一個身着玄青長袍、背一柄陌刀的男子伸手揉了揉元旖的腦袋。
“不用如此擔心,若實在無法出來,我也會入城将她帶出來。”那男子的聲音十分好聽,像汩汩而流的溪水,澄澈又溫柔,“骊陽便是擔心你們會遇上難事,才讓我來接你們的。”
這男子看起來面若好女,端的也是一副溫和秀雅,任誰都想不到,他會是那鬼騎副統領、骊陽的副将。瞧着似有些弱不禁風,可在戰場上見過他使着身後那柄陌刀“破雲”一通亂殺後,便絕不會再說出此話。
“元旖,雲河。”雁靈見絨藍走來,便縱身上馬,對元旖與那男子說道,“走吧,趕在沙暴來臨前離開這裡。”
元旖與雲河聽聞雁靈說到沙暴,不禁一愣,随後神情嚴肅了起來。
雖說沙暴于大漠而言是十分常見的,但要在狂風與一片平坦的黃沙中找到躲避的地方并不容易,若是運氣不佳,再遇上流沙與蟲巢,基本可以宣告此生終結。
可若是雁靈在,他們每每都會和沙暴擦肩錯過。
雁靈在鬼騎中是個很特别的存在,她年幼時被骊陽從英靈冢撿回來,之後便一直養在軍營裡。
英靈冢也被叫做英靈谷,那裡埋葬着偉大将士的靈魂。
在西肅傳說中,最早的大漠分别由三方勢力統領,漠南的部族名作西荒族,漠北的部族叫肅肅族,而中間的綠嶺一帶則由聖女統領,聖女溫柔仁慈,神通廣大,被百姓認為是神明的具象。
西荒族和肅肅族相互仇恨,經常在漠裡打成一團,卻又對聖女心懷敬畏,但長此以往的争鬥不是辦法,于是初代聖女便讓族中的神将步宿去調解。那步宿力大無窮,手提彎弓可五箭齊發,他一去,便鎮住了兩個部族,再後來,兩個部族的首領都和步宿成了可把酒言歡的兄弟,這一來一往,兩族的争鬥便少了。
然好景不長,中州的軍隊為擴張勢力、搶奪金礦,竟打進了大漠,三方部族首次聯盟,成立一支軍隊,迎戰中州。
戰中,那步宿身着冥色铠甲,在戰場中奮勇殺敵,使敵人聞之名諱便心驚膽戰,拉扯幾個月後,聯盟大勝,舉旗歡呼,步宿卻力竭氣盡,從馬上墜落在黃沙中,再也沒有醒來過。
原來步宿在前幾場戰鬥中便重傷不治,他是拼了最後一口氣才忍到了勝戰。兩方首領與軍中将士皆傷心欲絕,在把他的英骸送回綠嶺時,他們路遇一片峽谷。
說來那峽谷也很奇怪,先前他們在此來往多次卻從未見過,如今又像是忽的冒出一般。它坐落在大漠中心最炎熱之處,然而進入谷中卻覺着十分清涼,除了成片的綠蔭與一眼清泉,甚至還能見到蝴蝶在四處飛舞。
他們覺着這是一處絕好的地方,便在峽谷深處葬了他,沒想到步宿的遺骸剛入土,墳頭便晃悠悠地破土而出一株小苗;那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芽、吐蕊,最後綻開成一朵通體泛着金色光暈的九瓣花,金色的小花看起來聖潔璀璨,他們靜靜看着,竟無一人敢伸手觸碰。
他們回到各自的部族後,紛紛說起這件神異的事,部族中的祭司認為那是神明的眼淚,落在那墳前化作一朵花兒,以此表達慰藉。
後來,西荒族和肅肅族由聖女統一,在綠嶺綠洲上建起城池,統稱西肅。
至于英靈谷,故事是越傳越廣,越傳越神,直到如今多少真假,也無人知曉。但在那之後,确實無人再見過那片峽谷——直到骊陽出現。
聽迎戈說,那日他們剛從邊塞打完戰回來,行至漠裡灼熱之地時,遠遠瞧見了這片峽谷。
一開始,他們以為是沙漠中的蜃市,走進了些,才發現是真實存在的綠谷,那時他們一下便想起有關英靈谷的傳說。
于是他們踏着一地柔軟的草皮走進峽谷,四周彌漫着從未聞過的花香,彩蝶随香而往,飛舞其中。最後,在澄澈的泉眼邊上,他們看見一條約有七尺左右長的巨型風蛇正盤在那仰起蛇首盯着他們。
風蛇是西肅大漠特有的毒蛇,背生雙翅,尾若魚鳍,能在沙海中遊弋自如,速度堪比疾風,且劇毒無比。不過平時能見着的風蛇都不過半尺左右,敏捷靈活,而眼前這般巨大的風蛇怕是已經近妖近魔,若那蛇有靈智,口吐人言,骊陽他們大概也不會再覺得驚詫了。
風蛇金黃的蛇瞳盯着他們好半晌,才吐了吐信子,盤着綠蔭前行一段,鑽入沙地中消失。
骊陽見風蛇主動離開,也是松了一口氣,上前一看,發現風蛇先前盤着的地方是一片金诏花叢,一個小女孩以發掩體,沉睡其中。
骊陽不認得這小女孩,卻認得她那如夕陽般绯紅的長發,當她睜開眼睛時,那對異色的眼眸讓他感到震顫,于是鬼使神差的,他将她抱回軍營,并為其取名雁靈。
那時的雁靈不過兩歲左右,因被蛇養大,所以不會說話,四腳爬行,喉嚨還總會發出蛇吐信似得嘶嘶聲,她的相貌本就瑰異,如此一看更是如同妖物。可鬼騎将士們都對她極有耐心、極為愛護,有稀罕玩意總偷偷塞給她,而後,随着她漸漸長大,那些怪異的舉止也在骊陽、迎戈與将士們的教導中慢慢消失。
雁靈不畏毒物,可與漠裡那些劇毒蛇蠍共舞,且生來感知靈敏,可于夜中視物,甚至能聽到沙暴來臨前的聲音。漠裡的夜晚除了蛇蠍毒蟲,也有其他魑魅魍魉之物,可雁靈卻敢夜中孤身馳騁沙疆,橫跨大漠。
鬼騎軍營在她到來之後,再也未曾遇見擾人厭的毒蟲與妖物。
“絨藍,你不會騎馬,便坐在我身後吧。”元旖見絨藍到了馬下仰望着她,便伸出手想把她拉上來,雲河見絨藍瘦弱,根本爬不上那麼高,當下伸手一托,将她送上元旖的馬背。
他們趁着天色未變之前離開了王城。
絨藍坐在元旖的身後,緊緊抱着元旖的腰,生怕疾奔的馬兒将她甩下去。
這是絨藍第一次真正的來到大漠之上,這是一片無比廣闊的世界,千裡綿延的黃沙、萬裡無雲的晴空,偶爾有沙鷹在他們頭頂盤旋,随後長唳一聲,飛向更遠的地方。
大約到了午時,他們路過一片胡楊林。
這胡楊林靠近西肅的木拓城,中間處有一塊名為雲娜湖的小湖泊,常有來往的外域商隊途經此處,在此休憩。
元旖見到了胡楊林,便放緩了步伐。
“雁靈。”元旖喊着前邊的雁靈道,“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雁靈停下步子,回頭對元旖點了點頭,随後她松了缰繩,翻身下馬,牽着自己的夤夜走到湖邊。元旖和絨藍也從馬上下來,将馬兒栓好,随後找了塊樹蔭處席地而坐。
元旖和雁靈的僅有的錢都在天湖那兒花光了,她們從軍營裡帶來的幹糧并不多,原本計劃離開王城前在街市上買些食物,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隻能幾個人一同餓着。
雁靈蹲在湖邊,看着夤夜低頭喝水,澄澈的水中偶爾有一兩隻巴掌大的小魚遊過,雁靈回頭看了看雲河、元旖與絨藍,他們正抱着各自的水囊幹巴巴地喝着水。
她摸了摸腕上的袖箭,脫下自己的小皮靴,卷起褲腿,又将裙袍衣擺系在腰上,接着,她解下面紗與兜帽,緩緩趟入淺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