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靈花了好幾日,才真正接受了這件事。
原本她準備早早動身回西肅,但是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她竟開始憂慮起如何好好道别。境從那日後便很少出現在雁靈面前,他似乎是怕雁靈難以接受,于是選擇了保持距離。
晚膳之後,雁靈回屋内收拾行囊,東西都收拾完畢後,她從懷中掏出那個黃金腳環,腳環的内腹有一圈複雜的西肅文字,刻着贈境與舒雅之愛女秀秀,借着昏黃的燭火,她用指尖細細摩挲着,感受着從遙遠的歲月裡一直保存至今的,父母的愛意。
直到梁朔月在門口敲了敲門,她才回過神來。
“看來,你打算這兩天就離開了?”梁朔月倚在門邊,看着雁靈說道。
“我放心不下鬼騎,必須回去了。”雁靈不動聲色地收起腳環,起身走到他的面前道,“臨走前,我還想問你一件事——我們在領月城客棧交手那次,你是否就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世?”
“一開始也不敢确定,畢竟我未曾見過聖女。”梁朔月道,“在領月城時,你戴着眉心墜,我自然看不清你額間的印記,直到雪牧城相遇,你的眉心墜在打鬥時脫落,我才看清了那個赤紅色印記,在我師父的腕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印記,我這才敢笃定,你應該是他‘早夭’的女兒。”
見雁靈沉默,梁朔月才又說道:“其實這幾日我也看出來了,你心中大抵是高興的,隻是不知該如何與一個十多年來素未謀面的父親相處,其實,師父他也是一樣的,他這一生失去的東西太多,得到的東西太少,所以有時候,他表現得笨拙、遲鈍、不知所措。”
“……”
“總而言之,你并不需要有任何負擔,你們是血親,天遼地闊、山高水遠,隻要還活着,缺失的、遺憾的,總歸可以慢慢補回來。”
被梁朔月三言兩語道破心思,使得雁靈認真審視了梁朔月一番,許久,才緩緩道:“我發現,你與中陵那些人,竟無一相像之處。”
梁朔月笑了笑:“畢竟,我不是梁昌親生骨肉,無一相像,也屬正常。”見雁靈神色微變,他停頓片刻,道,“你也聽師父說了,梁昌曾要挾我的外祖白霄,強迫我母親白秦歌與凝和之母白秦言前往中陵,但是母親卻在生下我後回到了北堰——那是因為,我乃母親與北堰飛将百裡懷山所生。
百裡懷山乃白家外戚,身上有極少的白家血脈,他自幼擔任母親的護衛,與母親青梅竹馬,少年時外祖将母親賜婚于他,可他們新婚那年,白郡事變,梁昌擄走了母親,他孤身一人前往岚陵救出了母親,梁昌派軍隊堵截,沿路屠城,最終他讓母親騎着馬逃回白郡,自己被圍剿于岚陵風谷,萬箭穿心而亡。
那時母親已經有了身孕,梁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開出了停戰條件。後來母親去了中陵,一年後生下了我,因為白家血脈特殊的緣故,白家的胎兒生長極為緩慢,在腹中停留時間可長達一至兩年,壽命也較常人長出許多,中陵帝不知這白家秘辛,自然以為我是他的孩子,卻又對我毫無舐犢之情,便用我和母親向外祖換取了白郡與楓林交界處的兩座鐵礦山,母親這才帶着我回到故土,不過父親的死使她産生了心結,一邊又心系着她的孿生妹妹,最後留下一封沒來得及寄出的手書,在我還未滿月時,病逝了。”
“所以,你本來可以不回到中陵,也可以……不姓梁。”雁靈眉頭微蹙,“這麼說來,梁昌怕是已經發現什麼端倪,又礙于面子,才會順勢而下,借殘害手足為由想名正言順除掉你。”
“是。”梁朔月,此時應該是白朔月,他點了點頭,認同了雁靈的說法。
“我倒是有些好奇,既然白秦歌與白秦言都是白家人,那麼為何凝和出生時,梁昌沒有發現異常?”雁靈思索了片刻,“外戚……這麼說來,有着白家血統的雙方通婚,才能生下真正的白家後代,若有一方非白家血統,則孩子隻是普通人,是嗎?”
“這麼理解也可以,不過他們還是會有白家的血統,隻是類似于旁支、外戚,他們隻有再度和白家嫡親血脈通婚,才能生下白家的孩子,若再與外人結緣,則生下的孩子,就不會再有一絲白家血脈。”白朔月道。
“原來如此。”雁靈仰着頭打量了白朔月一會,道,“看來,我們确實是一類人。”她轉過身,背對着白朔月道,“自我們出生那日起,不論走哪一條路,最終都會到達這裡,既殘酷,又可笑。”
白朔月淡淡一笑,對雁靈的話不置可否,他眼角的餘光瞥到朝着這裡走來的白發劍士,便低聲對雁靈說道:“師父來了,我先離開了。”
說罷,白朔月走了出去,迎面碰上境時,他躬身行了個禮,随後離開。
境止步于雁靈的屋門口,似乎在猶豫着什麼。
“既然已經到這了,為何不進來呢?”雁靈先開了口,她轉過身,金蘭雙眸凝視着境,說道,“阿父。”
聽見雁靈的一聲阿父,他的心驟然平靜了下來,月色下,那雙原本深幽的、哀沉的如同死水一般的眸子,竟罕見地泛起了漣漪,他牽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道:“聽月兒說,你準備回西肅去了。”
“是。”雁靈答到,“我離開西肅已兩年有餘,實在放心不下鬼騎的兄弟姐妹,我必須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