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靈輕輕地、笨拙地拍着她的後背,像哄孩子那般低聲哄着她:“我被困在中陵兩年。”
洞窟深處,元旖、青極以及其餘的人們聽到動靜,也都紛紛起身查看,在借着火光看見洞口那绯色長發的人時,驚喜交加。
這世上千人千面,脂粉畫骨畫皮,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他們面前假扮成“雁靈”。因為她有如黃昏霞光般绯紅的長發,金蘭雙眸仿佛大漠深處的萬裡金沙與澄藍高空,如此分明,又交織輝映,無法複刻。
“雁靈!”元旖小跑上前。
這兩年的歲月磋磨使她成熟了不少,原先柔軟的棕色長發被高高紮在頭頂上,剪得隻剛好蓋住脖頸,秀氣溫柔的臉龐如同封了一層薄霜,看起來讓人覺得既疏離又冷漠。
雁靈望着她,又看了看洞窟中那些熟悉的人們,忍不住抽出一隻手,摟住埋在她肩頭處的元旖。
“是我回來太遲……誤了良機。”雁靈低聲說道。
“不……那時你離開此地,是最好的選擇,即使你在場,也不能改變什麼。”元旖擡起頭凝視着雁靈,“我們去裡面坐下來說吧。”
這個斷崖洞窟實際上很深,裡邊交錯複雜,背風的地方用簾子分割出一小塊一小塊的獨立空間,住在這兒的人用稻草鋪在地上,上頭蓋上氈布,以此為榻。如此簡陋而寒冷的地方,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木柴來燒火,否則即刻便會凍死,于是元旖幾人每日都會輪流外出收集木柴,洞窟的篝火邊上,便整齊堆放着用麻繩捆好的木柴。
雁靈讓其他人回去休息,自己和元旖圍着篝火堆坐下,火上架着個茶爐,裡頭放着黃姜幹、桂皮和茶餅混煮而成的熱茶,絨藍尋了個幹淨的碗,滿上後,将茶遞到雁靈手中。
元旖望着雁靈許久,才緩緩道:“這兩年間,我與青極、阿桑翻遍了整個大漠,也沒能找到你的蹤迹,你連一縷發絲、一個信物都不曾留下,就仿佛從不在這人間存在過一樣——”她頓了頓,有些苦澀地笑道,“是誰将你藏了起來?”
雁靈斟酌半晌,才說到:“白朔月,就是先前來到西肅的十一皇子。他明面上是中陵的十一皇子,實際上卻是北堰王白霄的外孫,那日在雪牧城,我殺了梁翊,他為了不讓我被發現,将我帶回中陵鎖了起來,等風波過後,我們才一同從中陵脫身。”她沉默了片刻,繼而道,“我從中陵出來後,知曉了我的身世。”
洞窟内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許久,元旖拍了拍雁靈的肩膀。雁靈垂着眸子,緩緩将元旖的手掌攤開,然後右手伸進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東西放在她的掌間。
元旖渾身一怔,随後咬緊嘴唇。
雁靈有些不忍看元旖的表情,微微側開臉,低聲道:“那日在雪牧城……雲河,托我将這個镯子帶給你,他想說的,都在這裡了。”
雲河與元旖互許終身時,沒有聘禮、沒有信物,隻有一條系在彼此無名指節上的紅線、兩柄雪亮的刀刃,以及天地日月做見證,雲河允諾在他們成婚那日,他一定給元旖準備一個像樣的信物。
一個花費了許多時間、一點一點積攢的信物,就像白秦歌沒來得及寄出的手書,像舒雅沒能親手為孩子帶上的那枚腳環一樣,滿是傷痕、滿是缺憾,又滿是愛意。
“他……他走得痛苦嗎?”元旖哽咽着,問道。
“嗯……”雁靈并不會說謊,她悶聲道,“他傷得很重,但是我想他除了遺憾以外,應該不是很痛苦。”
——因為他守護了身後的人。
元旖将镯子貼在臉上,眼底一片哀色,她一字一句道:“我們自幼便在一起生活,是愛人也是親人,我從來不敢奢望我們白首不離,我們或許會馬革裹屍、或許會戰死沙場,再或許……陰陽兩隔,但是……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甚至無法為其斂骨落葬——”
雁靈想起郦陽與迎戈,想起那壇再也等不到洞房花燭的酒,心口一陣抽搐與疼痛。
“雪牧城中火光未熄,王城長街上血迹未幹,我拖着重傷之軀,踩着那裡,踩着我同胞兄弟姐妹的屍體逃了出來……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愛人、手足,被挫骨揚灰……我們的敵人,與背叛我們的人,卻還完好地活在這片大地上。”
“雁靈。”她頓了頓,低聲咆哮道,“我恨他們!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元旖開始有些失态,她狠狠地說着,脖頸與額角浮現出青色的筋脈,她的臉色慘白,眼神有些渙散,俨然是情緒崩潰的征兆。雁靈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立刻起身,一個手刀劈在她的後頸處敲暈了她,然後攔腰抱起她。
雁靈抿了抿嘴,沒有多問,她心底是清楚的。
雪牧城被屠的那天,她的同伴倒在她的身側,那時她也殺紅了眼。
“雁靈,把她帶到裡面去吧。”青極走上前拍了拍雁靈的肩膀,“我給她施針,絨藍,你去熬碗安神藥。”
“好。”絨藍擦幹眼淚,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