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元旖終于好轉了起來。
她坐在榻上,看着碗中深色的湯藥,告訴雁靈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她所闡述的那個夢裡,山河大地一片平和,她與雲河一同走過了大漠斜陽畔,冰原霜雪林,也走過了深幽萬花谷、青雨雲煙岸,他們在雪中賞花、雨中望月,此至白首仍未分離,過了今生又再許來生。
“我想我可以放下了。”元旖淡淡地笑道,“臨别前,他告訴我好好活着,來生再見……夢裡的一世情緣,我已滿足。”
“這也是雲河一直以來的心願。”雁靈将手中風幹的杏子脯遞給元旖,兩人共同沉默了片刻,雁靈先一步轉開話題,問元旖道,“元旖,王城事變的過程,你能與我複述一遍嗎?”
元旖頓了頓,幽幽道:“你帶着阿桑離開後半年左右,我與雲河收到了鬼騎信鷹送來的信箋,迎戈姐姐在信中說到近來邊疆戰事吃緊,中陵帶着軍隊入境後一路前往王城,郦陽收到了西肅王的诏令,意欲帶着所有鬼騎整裝前往王城進行守備。雲河本也要前去王城,但中陵的另一支軍隊忽地向雪牧城靠近,雲河和绛升以及另外兩個鬼騎将士隻得留下來守城,并讓我快馬前去王城求援。
我花了一天時間趕路,終于在城門口處和郦陽會合,那時郦陽正擋下了中陵大軍的第一波攻勢,準備退入城中,我随着郦陽一同退回城裡,準備休整後迎接下一輪攻勢。城中氛圍很怪異,我心頭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在我準備帶着一隊鬼騎回去雪牧時,城門被打開了。
中陵的軍隊殺了進來,我們甚至來不及反應城門為何忽而失守,就在我們要将中陵軍隊驅逐出城時,王城軍……從後方突襲了我們。
我隻看到了銀光箭雨朝我們砸了過來,接着我的耳邊傳來了兄弟姐妹們的怒吼聲,郦陽拿起前鋒的盾牌,拼死護住了我和迎戈姐姐,然後往城門殺去,想把我們送出城……倒下的同伴越來越多,郦陽殺得滿眼通紅,背後插滿了王城軍的羽箭,大街上橫屍滿地、血流成河,郦陽下的最後一個命令,是讓我們活着逃出城。
他把我和迎戈姐姐送上馬,随着其他幾個将士一同沖出王城,但是中陵軍與王城軍一起追殺了出來,我身上中了好幾箭,覺得自己也許撐不下去,便想下馬去擋上一陣,可迎戈姐姐快了我一步,她把攬月弓交給我,自己跳下馬回頭去對抗追兵了……那馬兒是她的馬,聽了她的話帶着我一路飛奔,直到在月湖邊上和青極彙合。
後來,我暈了過去,兩天後醒來時,我立刻回去了王城。青極一路跟着我,我們在靠近王城的山頭上,看見城外亂葬崗裡燃燒着的屍山……我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去了雪牧城,想找到你和雲河,可是雪牧城的光景,又會比王城好上幾分呢?
雁靈……這兩年中,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為什麼偏偏是我活了下來。
讓我活了下來,被剝去盔甲,縛住手足,苟延殘喘,毫無反抗的力量。”
說到這,元旖的眼中浸潤了濕意。
這兩年中,她築起心牆,讓自己變得獨斷、冷漠,像長在角落裡拼命紮根,不敢向上蜿蜒生長的花,可她始終隻是“元旖”,無法成為迎戈,也無法成為雁靈。
隻有在雁靈面前,她能卸下所有心防與僞裝,得到一時的肆意與平靜。
沉默再次蔓延。
雁靈隔了許久,問道:“那時候……有發現什麼異樣嗎?”
“那時候周圍太混亂了,我無暇顧及其他。”元旖頓了頓,“但事後,我隐約察覺到一些異樣之處,說起來,那時背襲我們的王城軍非常眼生,王城軍的統領也不在其中,王城守備軍是西肅王的直屬親衛隊,與我們鬼騎互不相幹,但難免會打照面,郦陽偶爾去到王城時,也會和他們一同喝酒,那日我們被殺得措手不及,事後推敲其中隐情,困身山間,也無從再去辯證了。”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雁靈起身,向元旖伸出手,元旖放下藥碗,借着雁靈的力氣爬了起來。
洞窟裡,阿桑正在給雁靈煎藥。
這山中天氣寒冷,雁靈前些日背骁衣回來時受了風寒,又喝了冷酒,當天夜裡就咳得兇猛,還燒得厲害。青極給她配了藥,追問了許久,她卻隻說是在中陵時留下的頑疾,過些日自然會好。
即使是病了,她也犟得厲害,咳出了血便往肚裡咽,這兩日服了藥,才好轉起來。雁靈帶着元旖走了出來,對着阿桑示意了一下,便往骁衣養傷的地方走去。
骁衣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哪怕是青極,也忍不住感慨他這如怪物一般的自愈速度。雁靈和元旖掀開簾子進來時,他正在原地活動筋骨,看見雁靈,他立刻彎腰行了禮。
“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