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肅,世曆六月初三。
烽火缭亂的不眠之夜。
阿桑手持梳子,将黏稠的藥泥塗抹在月銀白的長發上,青極拿着銀針,輕輕從月的耳後紮入,挑起一層薄薄的皮膚,緩緩撕扯而下。幾近透明的、有些凹凸不平一層人皮被剝下,露出屬于雁靈的那張妖冶絕豔的面容,看着熟悉的眉眼,青極才松了一口氣。
畫皮術,九方一族的秘術之一,曆代以來隻傳族長。尋常易容隻能改變些許容貌,但是九方家族的易容卻可以改變發色、容貌,甚至是骨相,其玄妙,如妖精化骨畫皮。
雁靈也是在青極提到此法時,才繼而想出如此驚險的毒殺之法。
這一場血色盛宴,是複仇,也是西肅反抗中陵王權獨裁的開端。
在藥泥的幫助下,銀白逐漸褪去,雁靈的長發恢複最初霞光似的绯紅。阿桑用沾了水的軟布擦去她發上殘污,然後将她的長發梳好,編成穗子模樣垂在身後。
雁靈的背後受了刀傷,身上還穿着染血的白裙,阿桑替她簡單包紮後,脫下還算整潔的鬥篷披在她的身上,然後将她的鬼刀“無間”交給了她。
早前,雁靈與元旖裡外彙合,攻下了王城。
在月進入大殿時,藏身在宮殿外的阿桑便以天火為信号,城外等候着的元旖與骁衣看見信号,便領着身披黑色盔甲的鬼騎殺進王城,駐守城門的守衛是骁衣的舊部,他們打開城門,放任他們闖入王城。
那一日的畫面尚且曆曆在目,元旖騎着馬,踏過曾流淌了同胞英血的街道,飒沓的馬蹄聲引得許多百姓從屋中出來。
在見到記憶中那支黑色的軍隊穿過長街時,他們再也壓不住心中奔湧的情緒,這些平凡善良、受了太久壓迫的百姓們,拿起了草叉、長棍、釘耙,跟在那些“亡靈”的身後,一路朝着王宮追去。
大部分的王城軍在看見骁衣後,紛紛棄械投降,元旖與骁衣肅清了叛徒以及來自中陵的守衛,血與火交織,照亮了整片王城,猶如提前降臨的破曉。
百姓們聚集在宮殿大門處,雁靈握緊無間,從阿桑手中接過火把,緩緩走到宮牆之上。
從這個高高的地方,她将整片王城的景象收入眼中。
“聖女!那是聖女!”
“聖女回來了!”
宮牆下的百姓驚呼出聲,接着便有人朝着雁靈的方向跪拜。
雁靈看着眼前的場景,心頭一緊,沉默片刻後,她走到宮牆邊上,站在西肅王旗與中陵帝旗之間,深吸一口氣,用沉穩而堅定的語氣道。
“大漠母親在上,從今往後,這片土地重新歸于她的孩子們。
我乃舒雅之女,亦是鬼騎一員,我以我的生命、靈魂與名譽起誓,我将遵循故人遺志,繼續守護這片土地,榮耀歸于大漠母親,歸于逝去的人們,歸于整個西川的子民——”
百姓們聽聞着雁靈如承諾一般的話語,忍不住潸然淚下。
他們以為這片土地是神明遺棄的角落,更是惡鬼橫行的荒原。
他們被壓迫、被殘害,貧窮、掙紮、恐懼、苦痛,過着沒有盡頭的、暗無天日的生活。
西川的日月照常交替,他們不再懷抱希望,曾經為了他們能拔刀直面王權的人,如今已經葬在了他們心中。
隔着火光,他們看清了雁靈的模樣,那晚霞般的绯紅是希望的顔色,如天火、如繁花,将在西川的每一個角落盛放。
絨藍與阿桑看着雁靈的背影。
在王城的貧民窟中,在雪牧城的馬廄裡,也是這樣黑暗的夜晚,雁靈像是一簇溫暖的火焰,降臨在他們身前,點燃了原本死寂的心靈,帶來絢爛的晨曦。
雁靈聲音冷冽,一字一句卻铿锵有力,話語間充滿了力量。
“這片土地之上,不需要腐爛的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