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脖頸、後背乃至雙臂,雁靈的身上深深淺淺滿是傷口,那些傷口有的已不再流血,但看起來仍然十分駭人,遠看上去像是被摔碎的、滿是裂痕的瓷瓶。
被雁靈随意包紮的箭傷之處,因為沒有上藥,所以傷口依然滲着血,染紅了整條繃帶,除此以外,還有一條又深又長的傷口,從左肩橫跨整個背部,再深幾寸,怕是可以把她劈碎。
青極救過重傷的元旖,剛才又救了重傷的戎業紅,她們躺在他面前時,都隻吊着半口氣,奄奄一息。雁靈不比她們好上多少,卻還能面不改色地端坐在那裡,神志清醒、一聲不吭。
甚至在剛才,她還能說出“踏平中陵,剿其窟、斷其牙、碎其骨”這樣狠辣之語。
西川曆代君王、聖女,或昏庸殘暴,或雷霆手段,但從未出過像她這樣不要命的瘋子。
她能設計一場血宴,以身入局,與王公貴族共飲毒酒,鸩殺數十人于金宮之内。
她還能帶着僅一萬出頭的兵将,對抗中陵五萬大軍,驅其主帥,殺左衛、擄右衛,大捷而歸。
她已不再是青極印象中那個冷漠卻率真,偶爾會做撒嬌之舉的少女。如今的她,是庇家護國、為百姓所謀的聖女,亦是殺伐果斷、心有大業的主公。
一時間,他不知是心酸還是欣慰。
阿桑裝了一銅盆的水走了進來,擰了白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傷口。
青極将藥箱放在榻邊,拿出裝滿銀針的針囊,一字排開,然後取了一根拇指長的銀針,引了線,浸了酒,又用火燒了燒,接着替她縫合起傷口。清醒的狀态下縫合傷口是件十分殘忍的事,針穿透皮膚,引出長線,帶出有些悚然的聲響,但雁靈始終緊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為何不讓他人知道?”青極問道,“傷成這樣,至少半月都别想再親臨戰場,你覺得你能瞞得住?”
“必須瞞住。”雁靈斬釘截鐵地道,“我既已站在這個位置,就必須堅不可摧,隻要我暴露弱點,或是露怯,那些豺狼便會将我撕得粉碎。”
“我可以死,但……雪牧城,隻要一個就夠了。”
聽了雁靈的話後,青極和阿桑同時沉默。
就在青極縫合完傷口,将手中的繃帶打結時,忍不住問了她一句。
“痛嗎?”
雁靈緩緩拉上衣服,頓了頓,低聲道:“世上怎會有不痛的傷口。”
青極歎了口氣,收了藥箱起身,對阿桑道:“你在這照看她,我明日再來換藥,夜裡她也許會起高熱,若狀态不對,你便去傷員所在的營帳找我,至于藥,過兩個時辰你去夥房拿。”
阿桑點了點頭,送青極出了營帳。青極離開後,阿桑立刻返了回來,扶着雁靈躺下。借着幽微火光,阿桑看清了雁靈帶着幾分恹色的臉龐。
“阿麗。”阿桑眼眶一紅。
雁靈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今日做得很好,可有受傷?”
阿桑隻受了些皮外傷,并不礙事,于是他搖了搖頭。
此時營帳沒有他人,雁靈卸下防備,才感覺自己真的有些累了,她隻想睡一會兒,于是她拿過榻上的無間,将它抱在懷中,對阿桑道。
“去休息吧,不用守着我。”
說罷,她便沉沉睡去。
阿桑趴在雁靈的榻邊,看着她的臉,即便睡着了,她也還是皺着眉,那如晚霞一般的長發垂落在臉頰邊,與額間的赤紅印記交相輝映,顯得旖旎、炙熱又奪目。
“阿麗……”他喉頭滾動,聲音有些哽咽,“為了您的大業,我願回北堰,攜家族助您一臂之力……隻是不知,當您事成後,我是否還能像現在一般,在您身邊繼續當“阿桑”……”
“阿麗……阿麗……”
最後,他呢喃着,趴在雁靈榻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