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玩冬坐在椅子上,松倦的衣袖鼓動,琥珀色的眼仁如同滞留在汪洋湖泊中,風卷起她的劉海,烏黑的發梢飄動,她的睫毛也顫了顫。
窗外有城堡镂刻的精美浮雕,米白色的石花混雜在晨日的光暈裡。
她看着梁盞的背影到走廊的最盡頭,直到消失不見。
她才緩過來,翻出書包,一個本子一個本子的翻開,又一點點看完。
還是不明白。
她數了一遍本子,發現裡面漏了一本小而薄的草稿本。
她想了想去過的地方,這幾天她沒去過什麼其它地方。
于是她打算去體育館找。
堅果袋子裡搖晃有輕微沙錘般的聲響,她從側門進到場館。
休息室玻璃窗透明幹淨,窗外連着高壓沉悶樹冠化作的綠山,風一晃,綠影就在窗後沉悶地搖擺。
她在角落裡大長櫃子裡看見了落下的本子。
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進到過這個櫃子裡面,記憶被偷掉了一小塊。
她拿起本子。
翻了一頁又一頁,草稿本畢竟是草稿本,淩亂的計算公式和摘錄文段及抄寫的單詞,夾雜着少數情緒化的記憶,比如“耶”和“嗚”這些小字。
于是那段突兀的話,其實更像是記憶的碎片。
好像是叨念需要記住的話,又或者是無意識該被記錄的。
文字像爬行的螞蟻扭曲的蜈蚣腳粘連在一塊:
别青雪目中無人暴力愚蠢臭名遠揚是個垃圾離她遠一點
甯玩冬感覺這些小字像是混亂的針和鋒利的刀子,紮到她的肉裡,又順着破洞的縫隙變成螞蟻似的鑽進了她的血液裡。
她感覺肢體有些麻木。
她沒有這些記憶。
說明她可能在無意識地說出傷害别人的話,而且可能在反複重複,連紙上都留下了念叨的痕迹,甚至可能重複地告訴給了不同的人,并且又矛盾地反駁對方不要輕易評價别人。
她成為了一個很奇怪的矛盾體。
她想,她也許不是個正常的人。
一直。
甯玩冬攥着本子,靜靜地坐在休息室的角落縮成一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指尖的手機振動,她才回過神,烏黑的睫羽扇動,視線落在了手機畫面上。
是姐姐發來的信息。
挂在昨晚沒頭沒尾的信息後面。
她呼吸一滞。
【青泉喬上流】:上次送你回來的就是别青雪。
【青泉喬上流】:你在學校注意安全。
【青泉喬上流】:離她!遠一點!
甯玩冬視線落在“别青雪”三個字上,意識自動拆離開它們。
她靜靜地看着,情緒無法言說,隻念了兩聲名字。
一句是:“另月雨。”
另一聲很輕:“别青雪。”
她站起身,沒有想着遠離。
而是想着,她需要再見别青雪一面。
上天安排着實奇妙,甯玩冬想的那一面來的有那麼快。
甯玩冬走的時候,體育館依然冷清,對流的風穿堂有種新鮮的氣流聲。
她繞過了體育館一層的走廊,準備穿過側門。
在末尾那個深藍色的房門前,她聽到了裡面劇烈的擊打聲。
門上邊是長方框的玻璃窗,路過的人可以看到公共空間的使用情況。
甯玩冬看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裡面的人頭發紮起,緊身幹練的着裝正對着沙袋練習拳擊。
她的神情冷淡,沒帶手套裸拳,穿着黑色的背心,裸露在外手臂線條流利,一拳下去,發力的一瞬間肌肉縮緊,青色的筋脈如岩漿攀岩過冰雪似的皮肉,帶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她的動作清晰又節奏又帶有中式太極的柔感,是個地道的練家子。
拳聲一下下地落了下去,像是炸彈悶炸在紮實的棉層中,沙袋搖晃起來。
那些拳如果落到了□□上,會有非常可怖的爆發力。
汗水滑落過她的脖頸,淹沒進衣衫裡。
是别青雪。
似乎是感受到了視線,裡面的人回望過來。
很沉靜的眼神。
很有反差感的畫面。
别青雪的臉是精緻清婉那挂,像是水墨山頭霧裡偏飛的驚鴻,青柳斜陽外亭中殘留的隆冬春苗,像是寫意的詩歌,是一種可以反複咀嚼品味的美。
而那拳利落、有爆發感、像是崩裂的堅硬石頭,零零碎碎一下子讓甯玩冬感受到了别青雪身上濃烈的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