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清的夏天就是多雨的,晶瑩剔透的水滴裹着無數人的情緒,企圖沖刷一切變得幹淨,卻變成沼澤困住那些青綠的、潮濕的變成永恒。
窗外雨聲唰唰,姜執抱着一碗小番茄盤腿坐在沙發上。姜執家住三樓,雨水激烈落到花壇裡激起泥土,混着水汽的味道順着窗戶飄進來。
廚房裡姜老師還在辛勤地忙碌着,夏天白日悠長此時卻因多雲霧,黑黑沉沉的,他熟練把醬汁倒進煎過的雞蛋中,燃氣扭成小火,粘稠的棕色汁液不停冒着小鈴铛,快步走出廚房,脫下圍裙随手搭到餐椅靠背上,探頭朝姜執說:“小執,我去地鐵站接你媽,你看一下火,别糊鍋。”
聽姜執應聲後,急急忙忙拿過玄關豎着的雨傘出門了。
姜執拿起遙控器打算暫停剛剛随手打開的綜藝節目,離家太久已經忘記家裡遙控器按鍵的意義,嘗試中不知按到什麼按鍵,屏幕彈出曆史記錄,觀看至《閃耀運動會》第二期一小時五十二分。
點開曆史記錄,是籃球賽時佑李澤續受傷的節點,她沖上去的那一刻彈幕爆炸,她爸媽在沒見到她的日子裡就是靠這些來揣度她的生活嗎?
擡起手對準電視按下紅色按鈕,世界安靜了,姜執第一次發覺雨聲夾雜着咕嘟聲這麼美妙。
走進廚房,輕輕掀開鍋蓋,熱氣瞬間上升熏熱她冰涼的皮膚。接下來的十分鐘她就站在廚房裡,聽雨看火。
鑰匙扭轉,李老師先一步走進家門。
姜執見她走過來伸出手想要抱她,被李老師一下按住腦殼,“我一身水汽,别再弄你身上。”
兩隻手托着姜執的臉蛋左瞧瞧右看看,“我女兒還是那麼漂亮!”
臉頰肉被揉捏的變形,嘴巴嘟起來,聲音也變得模糊,“姜老師!鍋要糊啦!”
姜老師還在微笑的臉僵住,蹬下沾着雨水的涼鞋,連忙拆開擋住必經之路的母女倆,“去去去,客廳待着。”拿起鍋鏟開始工作。
姜執把飯端出來的時候,李老師剛從卧室換了一身幹淨的家居服出來。
今天上桌的是姜老師的拿手菜虎皮蛋、紅燒排骨、清炒西蘭花。
三人坐在餐桌前,聊着門口闆面店奶奶的兒子賺了錢給她在老家修了房子,準備接她回鄉養老,又聊起前棟教語文的老張前些日子生了好大的病該去看看他,最後說起槐清的天氣陰雨潺潺,也就是土生土長的槐清人受得了。
“寶貝,我們冬天的時候去北方看雪吧?”李老師像是在回憶文章中的大雪,“這幾年我們都沒有一起出去玩,媽媽都懷念了。”
“好啊,去漠河看極光?”她想起在小綠書首頁看到的景色,還有那句著名的文案“媽媽說,人生不是軌道,是曠野。”那麼就帶爸爸媽媽一起去曠野。
當天晚上,姜執沒有回别墅也沒回公寓,而是窩在她見證她大半人生的小卧室。
她的卧室朝南,有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戶,白天會有陽光斜斜地打下來。
床靠在窗邊,此時暖黃色的窗簾沒有拉上,姜執躺在床上,細雨噼裡啪啦打在玻璃上撞成一個個小圓點然後慢慢滑下來。
她的床頭開着一盞小燈,不算亮,剛好能看清手裡拿的東西。
她跟時佑在一起的那一年,智商減退了不少。兩人一起做過網絡上著名的情侶必做的一百件小事,其中也包括做戒指。
戒指很粗糙,是時佑一錘子一錘子砸出來的。姜執細細摩挲表面的紋路,是時佑的首字母,這種東西要是被爆出來,肯定要在豆瓣被嘲笑三百層樓。
這枚戒指被放在卧室床頭櫃的抽屜裡,很久沒有見天光有股淡淡的金屬味道,姜執拿着戒指輕輕靠近嘴唇貼近。
姜執從床上起身,打開窗戶,斜斜的雨絲瞬間打到她的臉上,舉起握着戒指的手,即将扔出去的瞬間頓了下,兩秒後月光下略過一道銀色的弧線。
狠狠關上窗戶,關燈睡覺。
姜老師在餐廳借着月光倒水,聽見走廊窸窸窣窣,一大塊黑影打在走廊牆壁上越拉越長。
“小執?這麼晚了你幹嘛去?”
姜執穿着睡衣蹑手蹑腳地拿着雨傘準備往門外走,聞言輕聲驚呼:“老爸!你幹嘛在那不出聲!吓死我了!”
“我出去散步。”說罷,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留下一個獨自淩亂的老姜。
柏油路裡的粗糙顆粒盛了一碗碗水滴,燈光下像是散落的星星。
細細密密的毛毛雨落到地上炸開一小朵一小朵煙花。
姜執舉着傘繞道樓後,手上拿着手機打開手電筒,不停晃動掃視着,“在哪啊?”僵屍咬一口她的腦子,估計也會呸一口吐出來罵戀愛腦。
夏末的風帶着涼意,吹起雨絲生生鑽過傘的遮蓋橫着飄過來,潮濕的、冰冷的。
姜執心下暗罵這麼矯情幼稚的事絕對不能讓别人知道,她互聯網第一癫系博主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金屬的反光一閃而過,手電筒光束迅速返回,在那裡。那是花壇邊整齊修建的冬青内部,底部枝桠交錯,姜執一手拿傘,一手努力伸進枝幹空隙。潮濕的枝幹劃在皮膚上并不好受,她還是努力向前,終于在姜執臉已經緊貼外部冬青樹葉時拿到了。
手臂沾着雨和泥,還有被樹枝刮到的白色印記。
進門時,姜執踮起腳尖不發出一點動靜,雨傘留在玄關,蹑手蹑腳回了房間。
在她關門後,姜老師默默打開卧室門,拿起還在滴水的雨傘和鞋子歎了口氣,擦淨又放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