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樂俪惶惑的注視之下,謝圭璋笑意溫和:“是謝某綁縛得太用力,讓娘娘不适了。”
趙樂俪眸底浮掠過一抹荒唐之色,這厮明明做着如此惡劣之事,卻偏偏彬彬有禮。
她靜靜與他對視片刻,片晌,寒聲道:“你既知曉自己放誕,為何還不替我松綁。”
謝圭璋半俯下來,垂眸注視她:“依循規矩,娘娘輸了,謝某不得不對娘娘進行懲罰,懇請娘娘寬宥。”
“假令娘娘乖一些,謝某不會傷害你。“
趙樂俪眉心微凝,擺出威嚴:“你将我擄走,太子勢必帶兵來尋我,到時候禦林軍的兵卒會圍封住整座艮嶽園,你覺得,你可有逃脫的勝算?”
謝圭璋扳過她的肩肘,繞至她的身後,伴随着一陣窸窣的聲響,溫然道:“娘娘這般信任太子,覺得他會來救你?”
空氣之中,彌散着一陣淡淡的薄荷香氣,趙樂俪蓦覺自己受縛的骨腕,覆落下了一道溫膩的涼意。她後知後覺,原來謝圭璋在為她磨出血的肌膚搽藥,一行一止,盡顯溫柔。
她心緒是說不出來的複雜,不欲讓他觸碰,可男子的大掌,強勢捏住她的骨腕,不讓她動。
趙樂俪覺得對方在使用離間計,她不吃這一套,說:“你在鴻德殿弑君,罪不容誅,皇廷不會放過你。”
謝圭璋低低地重複了她方才所述的話,唇畔噙着一抹玩味的笑,道:“娘娘看到謝某時,謝某隻是拿着兇器,因于此狀,娘娘認為我弑君了?“
這番話,聽在趙樂俪的耳屏之中,蓦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
細細想來,謝圭璋此話說得有道理,她當初進入鴻德殿時,隻看到謝圭璋手執短劍,他身後是身披血創、陷入昏厥的宋熹帝,她并未真正看到他弑君的過程,方才說他弑君,确乎是有些憑空武斷。
但是當時大殿之中,僅有謝圭璋一人,很難教人不對他催生疑緒。
趙樂俪感覺謝圭璋話中藏話,凝聲問:“你方才所言何意?”
謝圭璋繞至在她身前,俯跪下來,掬起她受縛的足踝,一晌慢條斯理地搽藥,一晌溫笑道:“娘娘說什麼,謝某就是什麼好了,娘娘高興就好。”
皎潔明朗的月色灑照下來,女郎的纖足猶若剔透的寶玉,骨節線條柔美,趾骨輪廓柔嫩猶若凝脂,寸寸肌膚之間,泛散着一抹勻膩到了極緻的光澤。
謝圭璋俯眸看着女郎的纖足,掌心的溫度,在慢慢滾燙、潦烈。
一抹绯色浮染上趙樂俪的眉眸,她能感受男子的念欲,透過揉腳的動作,嚴絲合縫地傳遞至她的身體裡。
這一刻,她打定了注意,必須想辦法,引開他,然後逃離這裡。否則,在這般對峙下去,隻會讓她處于更為不利的局面。
趙樂俪匆促地斂回足,縮于裙裾之下,側過身,背對着他,出于一種對危險本能的恐懼,她挪遠了位置,身後傳來一陣步履窸窣聲。
趙樂俪道:“你不要靠近我,好嗎?”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目下很害怕。”
身後的步履聲适時止住。
少時。
“讓娘娘不适的事,謝某下一回不會再做。”
男子方才那種偏執沉郁的勁兒,收斂不少,語調之中笑意漸淡。不知是不是出于趙樂俪的錯覺,她竟是能從他那一番話裡,聽到一絲愧怍。
會有愧怍之心,說明此人至少還有良知,沒到喪盡天良的境地。。
趙樂俪淡淡咳嗽數聲,道:“徹夜奔波,我有些口渴了,你能否去為我尋些水?”
原以為要費些精力去說服,讵料,謝圭璋溫煦地應承下來,“娘娘在此處稍後片刻。”
也是在這樣的時刻裡,趙樂俪深切地意識到,謝圭璋是說到做到的,隻要她不掙紮,不反抗,不逃離,她所說的話,他都會溫馴地遵從。
趙樂俪思緒逐漸歸攏,側回身,張眸一望,謝圭璋已然杳然無蹤,應是為她尋水去了。
他擄掠她時,并沒有立即離開皇城,而是将她藏匿于艮嶽園的深林之中,趙樂俪不知他是出于什麼樣的考量。
應當是外城有諸多兵力把守,他不便将她帶離罷。
加之皇城有宵禁的規矩,子夜牌分後,九重宮門皆會落匙深鎖,若是他要将她帶離的話,也會是困難重重。
質言之,謝圭璋将她藏匿此間,應當是要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目下時機未到,他就沒有進一步行動。
既然如此,她更要抓緊時間了。
趁他尋水回來前,趕緊逃離艮嶽園,園外必有重兵把守,逃出園外,她就能夠安全了。
趙樂俪背部緊緊依偎樹樁,慢騰騰地起身後,她伸出手去解開纏縛在足踝處的粗繩,雙腳重獲自由,她邁開步履,四顧一番後,朝着與謝圭璋消失時完全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其實,她對這座艮嶽園完全不熟,月黑風高,密林深幽,她不敢朝左右張望,隻一徑地朝着下山的山道上疾奔。
一晌逃離,一晌在心中祈求着,希望謝圭璋取水能慢些,遲些發現她才好。
不多時,眼看快要逃出樹林的盡處,翛忽之間,迎面撞見一道熟稔的人影。
那人看到了她,喜極而泣,上前道:“娘娘!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可讓奴婢好找!”
那人又道:“娘娘是怎麼了,是誰纏綁着了你?”
借着稀薄的月光,趙樂俪看到了錦時,原是略微驚慌的思緒,一下子松弛了幾許,但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道:“茲事說來話長,我們先回宮!”
趙樂俪朝前走,且道:“你身上有銳物嗎,可否為我切開繩子?這個繩子是死結。”
趙樂俪行幾步,發現錦時仍舊靜伫原地,她覺察出端倪,回過身。
錦時自袖裾之中摸出了一柄短匕,緩聲開口:“對不起,娘娘……奴婢不能讓娘娘回東宮了……”
趙樂俪蓦覺那一柄短劍頗為眼熟,再凝視一眼,赫然發現,這是此前鴻德殿裡,謝圭璋手上的那柄短劍。
纏枝雕飾劍鞘,鋒銳的刀刃上蘸染着淡淡的血漬,雖然用清水洗濯過,但她依舊能隐隐約約窺見一絲血漬。
——「娘娘看到謝某時,謝某隻是拿着兇器,因于此狀,娘娘認為我弑君了?」
謝圭璋此前說過的話,曆曆響徹于趙樂俪的耳屏處。
此話俨如平地驚雷,在她體内陡地掀起了驚濤海浪。
趙樂俪心緒僵冷,驟覺頭皮發麻,轉過身:“這一柄短劍是何人給你的,你方才所言又是何意?”
她一晌這般說着,一晌慢慢地往後慢撤。
錦時滿面愧謙之意,一步一步朝前,掌中刺刀泛散着凜冽寒光,顫聲道:“娘娘莫要責咎于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錦時語焉不詳,這更讓趙樂俪心寒得刺骨,到底是誰要弑害她?
不可能是謝圭璋,若是他對她起了殺念,早就在山林上動了手,也不至于延宕至這一境界。
那是誰?
是誰要弑害她?
趙樂俪百思不得其解。
她竭力想要掙脫粗繩的束縛,但下一息,錦時揮着刀,照定她身上揮刺去。
趙樂俪揚起胳膊,雙手死死攥住錦時的骨腕,止住她朝前刺紮的動作。
一個趔趄,兩人倒墜在冷涼的林坡之上。
趙樂俪雙手受縛,行動受阻,根本不敵錦時。
錦時流着淚,一晌不住地言歉,一晌高高揚起短劍,要刺向她胸口。
叢林之中的月色,猝然震蕩了一番,一抹碧亮的針狀物,斜空而至,不偏不倚刺中錦時。
錦時仿佛被鉗住了咽喉,吐息驟停,從趙樂俪身上癱倒在地。
這一刻,趙樂俪的呼吸震落而下。
她起身之時,無意間和遠處一道玄衣朱帶的人影對視上。
謝圭璋言笑晏晏,一隻手把玩着一枚翡翠色葉片,一隻手提拎着盛滿水的水瓢。月色俨如一枝細密的工筆,細細地描摹着他那修長的輪廓,襯得他澹泊緻遠。
趙樂俪回望地上的錦時,她死不瞑目,胸口上刺入一片細長的葉瓣,葉面上,卻是不沾染絲毫的血漬。
謝圭璋的武功,由此可見一斑。
他要殺人,身邊的一草一木,都能作為兇器。
又何必動用一柄短劍?
簡直是大材小用。
隻是……
眼前頻繁有人死去,讓她心神頗為繃緊。
諸多心念湧入趙樂俪的腦海,她擡起眸,比及男子走近時,她問他——
“謝圭璋,你今夜為何會出現大内?”
“如實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