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闵眉心驟凜,甚至攢起一絲翳色:“你要問什麼事?”
趙樂俪淡聲問道:
“其一,成為太子妃,必定難逃死劫,是以,當初天子賜婚時,你推我出去頂缸,意在保住仕途和趙芷,是也不是?”
“其二,父親是不是已有了謀逆之心?”
趙闵緊緊繃着臉,趙樂俪當真是敏銳得緊,每一個問題,俱是深切肯綮。
饒是他想要揣着糊塗裝明白,亦是難以為繼。
趙闵深呼吸一口氣,隻好咬咬牙承認此事,并試圖安撫住趙樂俪的情緒:“素素,我知曉沒事先同你說内情,你受了委屈……隻是,為了太子的社稷大業,我不得不從權處置,一俟太子得登大寶,你不再是太子妃,而是一國之母了,這是無數女子都享受不到的身份和尊貴,你怎的就想不通透呢?”
趙樂俪搖搖首,哂笑了一下,陡覺眼前這個男子不可理喻。
這是一個被權焰蒙蔽了雙眼的男子,勢利、剛愎且精明,母親當初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人?
趙樂俪的心緒如墜冰窟之中,寒聲道:“這個太子妃,我不會當了,東宮,我也更不可能回去。”
見趙樂俪挑明自己的立場,趙闵面色鐵青,當下思及了什麼,直直盯着他問道:“你不願意回東宮,可是你這幾日,委身給了謝魔頭?”
此一句質問,俨若虿池裡的一隻毒蠍,重重蟄了趙樂俪一下。
趙闵這一聲刻薄至極的诘問,教趙樂俪感到一陣畏寒。
趙樂俪像是生平第一回看清眼前這個男子,忽然覺得,沒有再與之叙話的必要了。
趙樂俪攏了攏袖裾,寥寥然行了一個告禮,作勢離開。
趙闵意識到自己方才氣急攻心,有些失态了,攔住趙樂俪的去路:“我方才所言确乎有失妥當,素素,你就好生待在此處,等你想通了,我再送你回東宮,東宮目下守衛森嚴,不可能再容賊人入内的。”
趙樂俪擡眸,淡聲道:“我今日之所以回來,不過是要讨回一個真相、一個交代,如今我已經清楚一切,斷不可能再留下來。”
趙闵嗅出一絲不對勁,有些警惕地道:“國公府就是你的家,你不好生待在此處,還能待在何處?”
趙樂俪眼神變得凜冽:“我今後要去何處、所做何事,與你再無相關。”
父女之間的氛圍,俨若凝結成了一片寒霜。
趙闵從未聽過大女兒道出如此冷寒的話辭,當下寒了心,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可是一直還在生我的氣,因為我納岑氏為妾,從而冷落了你?”
趙闵哀恸的口吻,隻讓趙樂俪覺得滑稽且可笑:“疇昔,我一直尊你敬你,因為你有生養之恩,但現在我發現,你不配——你配不上我的母親。”
“你!”趙闵氣得面色鐵青,趙樂俪之所言,完全是戳中了他的脊梁骨,想要揚起手。
院外,岑氏再也窺聽不下去,一鼓作氣沖入屋宇之中。
一晌急急攔住趙闵的掌勢,一晌勸趙樂俪道:
“大小姐,你父親哪一點虧待過你?縱使不接納我們母女倆,但你至少不能不管你父親的官途,你看看,你過去十七年以來,吃穿住行,但凡隻消要用錢财時,你父親哪一點苛待過你?如今,父親要你做一些本分内的事情,你就覺得委屈了?”
趙樂俪一錯不錯地看着岑氏,道:“這國公府上下,哪一處不是用我母親的嫁妝置換而來的,你和趙芷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從我母親的嫁妝裡勻出來的,不是嗎?”
岑氏瞠目結舌,被反駁得道不出一字一句。
趙樂俪道:“我沒有奪回母親的家産,是我不願去争,我不同你們計較,也希望你們莫要擋着我的道。”
言訖,袖了袖手,即将離去。
趙闵氣得胸.膛劇烈起伏一下。
父女關系破裂事小,但他的仕途和項上人首,看要就要不保!
趙闵當下斥道:“來人呐,将這逆女捉起來,關在屋中面壁思過!”
宅院之中的家丁,面面相觑,一陣無言。
趙闵又命令了一句,岑氏在旁煽風點火道:“太子妃要逃婚,你們一個一個愣着作甚,若是太子責咎下來,你們要不要負責?
家丁觳觫一滞,悉數沖了上去。
趙樂俪全然沒預料到趙闵竟會拘禁自己,她回過神的時候,自己的雙臂猝然被反剪在背,家丁力道之粗莽,教她絲毫動彈不得。
趙樂俪看着趙闵和岑氏母女,嘲諷地笑了一笑,趙闵吩咐家丁把趙樂俪禁押在屋中,為了防止她逃離,他特地吩咐仆役在每一扇窗扃之上,釘上硬韌厚實的木闆。
外院加派數十位人力,徹夜監守。
趙闵道:“素素,我給你一夜的時間考慮清楚,翌日我會請奏太子,将你接回東宮!”
言訖,揚長而去。
趙樂俪此時被困在了自己的寝屋之中,屋中并未燃燭,唯二的兩扇支摘窗,被木闆從外部釘死,灑落進來的日光,被切割成了均勻的數縷,薄薄地覆照于她周身,俨如數柄冷銳的寒刀,架在她瘦削孱弱的身上。
日色稀薄昏晦,将屋内裝綴成了一座精緻裝潢的牢獄。
趙樂俪看了一眼牆角處的更漏,玄衣客原本要在巳時正刻帶她出城,目下已經超出兩刻鐘。
也不知玄衣客是否覺察到,她偷跑回國公府。
覺察到的話,會放棄送她出城的打算嗎?
趙樂俪思緒有一絲蕪亂,思及袖裾之中且藏有一柄青玉短劍,那是謝圭璋饋贈予她的,她可以用來削斷木闆,乘夜逃出去。
趙樂俪枯坐在圈椅上,這個時候,也不知謝圭璋在做什麼,他會不會看到她那份信?
會來救她嗎?
還是會……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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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晌,玄衣客本是在等趙樂俪買甜水回來,等了整整一刻鐘,卻遲遲不曾見到人影,他在周遭的巷弄裡搜尋,始終不曾尋覓,心下一凜,這才知曉被她擺了一道。
再匆匆回至馬車前,發現車轅前,停泊着一道修長冷戾的人影。
玄衣客沒料到謝圭璋會出現在此處,恭敬地行了禮:“謝大人。”
“她呢?”謝圭璋眸下蘸染着一抹薄紅,笑意溫然。
玄衣客将事情始末講述一回,叩首認罪,說會去追尋。
哪承想,謝圭璋一副若有所思之色,淡笑道:“不用你追。”
從袖裾之中遞出一封信給他,“内容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