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誰?
這個問題從我有意識起就一直困擾着我。
為什麼,人們會用各種不同的名字來稱呼我?
2.
母親離開後,我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還這麼小,真是可憐喲!”
緊接着我就會聽到第二句話,“不知道誰會是下一位赤司夫人呢”。
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們都認為父親會再娶呢?
為什麼他們不願意相信母親和父親是愛着彼此的呢?
不過,每次我這麼想的時候,自己也會忍不住疑惑:父親真的愛母親嗎?
如果真的愛的話,為什麼在母親葬禮後就馬不停蹄地投入到會社的事業中,突然開始加班到深夜?
如果真的愛的話,為什麼要把主卧旁邊的衣帽間重新裝修成另一間卧室,然後搬進去住?
可是,如果不愛的話,為什麼父親會在母親的葬禮結束後把自己鎖在書房裡?
又為什麼會在深夜驚醒,下意識走到主卧裡靜默呢?
3.
說到底,什麼是愛呢?
愛,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4.
我聽到雇傭來的阿姨叔叔們在私下裡會感歎:“老爺真是個癡情的人!夫人去後,好像也把他的魂給帶走了,整個人不像活着一樣。”
活着?什麼是活着呢?
難道愛能使人活着嗎?
5.
那麼,我感到身邊的一切很不真實,我是否真實地活着呢?
母親明明沒有離去,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告訴我:“赤司少爺喲,即使母親不在了,您也要堅強地生活下去。”
6.
疼痛就是活着的感覺嗎?
用削筆刀對着手腕比劃的時候,我這麼想。
刀最終還是被一雙手奪了走,父親也最終同意了我去東京讀書的請求。
7.
為什麼想去東京?
因為母親的家鄉是東京麼?
面對父親的疑問,我點頭默認。
但是在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不,是因為我曾經在東京遇到過一個人,一個和我很不一樣的人。
8.
母親的葬禮結束後,我的腳凍結在原地。
帶少爺先出去。
父親好像這麼和傭人說着。
我要去東京。
當我坐在後座,抱着母親遞給我的籃球時,我這麼和司機說道。
司機遲疑了。
那麼,随便去哪都行。無所謂了。
最終轎車還是駛向了東京。
9.
我抱着球,漫無目的地走在東京街頭。
其實去哪裡都無所謂,都不重要了。
母親看不到的話,上那些課程又有什麼用?
我的漂亮成績,從哪裡可以再次換來真心的笑顔?
一股熱流在我身體裡橫沖直撞。
我抱着球開始奔跑。
風呼嘯而過,光影的變遷比我站立時看到的慢。
如果和時間的賽跑,勝利者是我的話,母親可以回到我身邊嗎?
血腥味彌漫在口腔,生理性淚水逐漸盈上眼眶,可是我無法停下——
直到變得崎岖逼仄的路面将我絆倒。
10.
現在的我一無所有。
籃球在我摔倒的那一刻飛出懷,磕磕絆絆地彈跳着走了。
一反常态地,我呆愣在原地。
我隻是太累了。我為自己開脫。天已經黑了,而且隻是一個籃球而已。
11.
隻是一個籃球而已。
12.
你怎麼哭了?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媽媽?
烏雲散開,銀色的月光傾灑在眼前人紅色的頭發上,面容熟悉得令我晃神。
是媽媽來找我了嗎?
我喃喃自語。
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我這就回去。
喂!不要随便認人當你的媽媽啊!
她有些煩躁,但還是耐心地和我說話。
你還記得你家的地址嗎?或者我把你送到警局?
我的籃球找不到了。
我重複道。
我的籃球找不到了。
13.
她側身,試圖讓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是我還是看見了——
搞不懂她為什麼要做鬼臉。
我帶你去找你的籃球,你不要再哭了。
我沒哭。這是生理性淚水。
在她澄澈的眼睛中,我看見了自己嘴硬狡辯的滑稽模樣。
請帶我去找我的籃球。我沒哭。
14.
她在購物袋裡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個深色的果凍又放回去,最後舉起一杯飲料遞給我。
喝。
她言簡意赅。
喝了就不準哭了。
我猶疑地吸了一口。
好甜!好冰!這是什麼?
香草奶昔。
她挎起購物袋,往前走去。紅色長發在她身後輕輕蕩漾着月光,購物袋裡的東西卻紋絲不動。
這是我第一次喝到這樣的香草奶昔,味道有點奇妙。
我蹭到她身邊,悄悄伸出手,牽住她的袖子。
她的腳步似乎停頓了一瞬,又似乎沒有。
15.
雀躍的心情慢慢浮動,我的手順着她的手臂向前。
她斜睨我一眼。
不要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媽媽喂!
或許我死死咬住了下唇,盡力不讓眼裡的熱流淌下。
不好意思。
我哽咽道。
不好意思,我隻是,太想媽媽了。
16.
手被牽起來握住了。
17.
我略略仰起頭,看見她澄澈清明的眼眸。
重申一下,雖然我這麼做了,但是我不是你的媽媽。
我知道的。
我回應道,目光流連在她的眉眼間。
我知道的,姐姐。
18.
姐姐?
她的目光從我的頭頂比劃到她的頭頂,視線下移,看着我。
啊、确實是呢。
這隻是個出于社交禮貌的稱呼!
我不由忿忿地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