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昆侖仙境，天誅台。
琉璃般的水澤之中，高聳起一座巨大墨玉石柱。
上古時期镌刻下的金色銘文在墨色柱身上如巨蟒似的盤旋。
“析木，身為守衛者，爾敢私自放走昆侖叛徒？可知罪？”
司法星君不見身影，隻聞其聲音莊嚴渾厚，自水澤深處徐徐而來。
緩緩傳入耳中，一字一句逐漸清晰。
綠裳少女低着頭跪在天誅台上，因銘文的懲罰而呼吸急促。
神情扭曲痛苦不堪，就像有人拿着鈍刀子往她魂魄上一寸一寸地割。
隻有雙手撐地才使得身體不至于趴下，聽到司法星君的審問，她原本散開的神識才逐漸回歸。
許久，她隻覺得好笑。
“爾仍是不知悔改？”
她用盡氣力才緩慢擡起頭來，蒼白的臉上已看不見血氣，卻有一絲倔強：“我笑的是我自己。”
咽下喉頭的腥甜，析木緩緩張口：“守護昆侖清氣是我此生職責，可……”
“可若是讓我眼看着星紀死在面前，不去救她，此事亦無法做到！”
“天罰我自願領受……”
天誅台的上古銘文又一次發出光亮。
“呃！”一口鮮血終是忍不住噴湧了出來。
四下寂靜無聲，隻有殷紅鮮血滴落的聲音。
滴答、滴答——
不知時間流逝了多久，司法星君無情的審判之音才再一次響徹耳邊：“既然如此，那便受罰罷。”
“洪荒順逆，問道有無，天誅，顯！”
墨玉石柱中的金色上古銘文迅速盤旋又分散重組，唯有司法星君看懂其中釋義。
“析木，”
“天誅判罰，因爾私自放走兩名昆侖重罪叛徒，故判至冥府司魂使之職，需聽命冥府指令千年，千年終了，爾自魂飛魄散——”
這等懲罰，她又怎會沒有想到？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
*
數百年後。人界，玄寅仙門。
落日沉底之際，霜月淩空，晚風幽涼。
蔥郁的山巒深處水流潺潺，放眼望去，山坑中那潭湖水似是巨大的鏡子一般，映着月光水波粼粼，層層蕩漾。
“這便是屠妖湖？”
蔽月将手上的《渡魂手冊》卷軸一收，面龐顯露而出，端的是容色俊逸，一雙細長的狐狸眼甚是惹人。
他懶懶散散地對着邊上的黑袍少女說道：
“要我說，此湖若是白日前來觀賞，那定是美不勝收。”
雲舒的聲音一向聽着微冷，她說話總是直白：“你是來賞湖的還是來收魂的？”
蔽月嘻嘻一笑：“哎，這不我想着二者皆可得嘛。”
“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來這人界的修仙門派收魂可謂最是麻煩，他們這群修仙得道者，總能為了逝者要與我們打打殺殺。”
雲舒聞言冷笑，将黑色衣袖環抱身前，瞥了眼站在岸邊的玄寅仙門守湖弟子，調侃道：“蔽月，以你的靈力還怕他們麼？”
他們兩個就是世人口中常道的“黑白無常”，也稱“鬼差”，不過冥界更喜歡用司職稱謂他們——魂使。
尋常凡人當然沒有對抗之法，除了一些修為高深的修行者。
而蔽月的靈力，在一衆魂使之中也算得上強悍。
湖岸邊上那些守湖弟子自是修為低微，黑白無常就站在邊上，而他們卻是仿若未見，一無所覺。
“啊！快看快看！又亮了！”守湖弟子中有人大喊了一句。
隻見屠妖湖深處乍現猩紅光亮，就像血色煙花綻放似的，一下一下，無端泛着詭異。
伴随寒涼夜風吹過，衆人不約而同哆嗦了下。
待反應過來，周遭不知何時已經起了一層薄霧，煙籠寒水，叫人生出一絲恐慌。
小弟子們齊齊看向最前頭的師兄，那師兄也皺眉：“你們幾人在此守着，切記不可亂動，我去向師父禀報此地情況。”
“是。”弟子們應聲。
蔽月看了一眼這群仙門小弟子，狐狸眼笑意淺淺：“這些小喽啰自然不敵你我，可萬一碰上一兩個高人，少不了要拔刀打上一架，你還真别說，記得咱們三百年前去玉瓊仙府那次……”
提起三百年前，他便又是滔滔不絕。
雲舒早已聽膩他的陳詞濫調，隻搖搖頭，閃身進入湖水之中。
蔽月看着她被風掀翻的黑色袖袍：“欸？雲舒！你就不能等等我，這急性子真是……”
說着，便已擡腳追了上去。
他們此行的收魂點就在這屠妖湖下玄武墳。
黑如濃墨的湖水就好似一團漿糊，不漏縫隙地糊住人的五感。
隐約傳入耳廓的水流之音像地獄般空寂。
二人在湖底轉悠了好一會，蔽月忍不住問：“方才不就是這個方向亮的紅光？怎麼沒了？”
“這湖底甚大，處處透着詭異。咱們小心為上。”雲舒說着，并起白皙纖細的手指朝前一揮。
眨眼便召喚出一盞小巧精緻的六角燈籠，藍色鬼火悄然點上，是為魂燈引路。
再往前浮遊，那詭異的紅色煙花再次炸開，從湖裡遙望它，陣勢更為吓人，還帶着陣陣尖嘯聲，如泣如訴。
“母親，母親……他們是誰？”微弱尖細的嬌聲自湖底傳來，凄切幽寒，夾着小女孩的恐慌。
“淩藍乖，快躲好，這裡魂魄那麼多，他們找不到我們，找不到我們！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開……”一道溫和年長的女聲安慰着。
雲舒與蔽月聞聲對視一眼。
二人搭檔收魂數百年，自然有着非同尋常的默契，瞬間便清晰行動計劃，二人分别朝向兩個不同方向浮遊開去。
夜色漸深。
守湖弟子朝着上空驚喜喊道：“掌門來了！”
鑒心真人禦劍趕來，立于湖面之上，青灰色道袍迎風獵獵，頗有聖者風範。
“掌門！”守湖弟子立即垂首作揖。
他肅然着臉，示意道：“都退下，此地邪氣濃重，非你們可以應付。”
守湖小弟子們看見掌門親自前來，身後還帶着四個年輕輩的出色弟子，便知事情嚴重，應聲後立馬飛身不見。
雲舒自湖底聽見湖上方隐約有雷電響動，心道這些修仙者還真是一如蔽月所言，是個麻煩。
不過也來不及去管他們了，湖底紅光蠢蠢欲動，有邪物将出。
懸浮湖底的黑色鐵鍊突然一陣嘩啦作響，雲舒低聲吟道：“魂燈引路。”
隻刹那間，數以千計的六角燈籠從她身後列出，藍色鬼火點上，照亮這一方湖底洞天——
層層白骨堆積如山。
其中有妖骨、獸骨，然而更多的卻是人骨……
放眼望去，滿目皆是。
無數幽幽怨魂被困于黑色鎖鍊之下，在魂燈照亮後，巨大的鬼泣哀嚎聲不斷充斥于耳，聲聲凄厲。
“救我……救我……”
“好疼，我為什麼死了還在疼……”
“好心人幫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