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廠房的改造開始之後,聞人律隔三差五就會去場地轉一圈。時間通常在六點之後,下了班就讓司機把自己拉到工地,戴上安全帽這裡看看、那兒轉轉。
如今廠房的舊屋頂已經掀開,舊門窗也全部敲掉了,在擴大窗洞之前,一些主體的結構需要加固。這時段恰好工人們都去吃飯了,工地變得非常清淨。随着太陽在西邊一點點落下,滿天的雲會被染成姹紫嫣紅的顔色,古舊的廠房也随之蒙上一層彩紗,看上去靜谧又美麗。
有一次唐秘書也跟着來了,看着廠房與辦公樓中間寬闊的場地,她忍不住向往地道:“以後辦公室搬到這邊,我就可以把兒子一起帶過來。我辦公,他就在操場上玩兒。”
聞人律笑笑:“行啊。設計部說廠房的空間非常富餘,那就再增設一個母嬰室和一個兒童活動室,等小孩兒放學了你們就接過來,把人丢到活動室裡,随他們怎麼鬧。”
“真的啊?!”唐秘書非常高興:“那我先替公司裡的爸爸媽媽們謝謝律總了~”
過了兩天,陸庭風看見設計部提交上來的新平面,不禁“咦”一聲:“你怎麼想起要搞母嬰室?”
聞人律随口答:“那天恰好唐秘書提到孩子。”
“唐秘書的孩子都上小學了,哪還用得着母嬰室?”這人摳起字眼來不依不饒的,聞人律忍不住嫌棄地瞪他:“就算唐秘書用不上,别人也能用上啊!公司上千号人,難道就沒有準媽媽準爸爸?!”
……也是哦。想起某個請長假去生娃的格鬥選手,陸庭風聳聳肩,沒再吭聲。正要蕩回自己辦公室,一轉身卻看到一張與大老闆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隻不過更傲慢些、皺紋更多些——聞人謙信不請自來地出現在這裡,一開口不是跟他們問好,而是理直氣壯地問:“什麼母嬰室,誰要生孩子?”
聞人律詫異地擡起頭,見是這個不負責任的爹來了,面色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臭下去,語調也變得冰冷而戒備:“你來幹什麼?”
夏管家本來候在一旁,此時趕忙上前一步,打圓場道:“大少爺,老爺就是想來參觀一下你的公司,沒别的意思。”
這一次聞人謙信難得沒給自家老管家拆台,隻是闆着臉站在原地,雙手拄拐,一言不發,想必也是被弟弟反複勸說過了。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兒子,嘴唇緊緊抿着,似乎憋得很難受。陸庭風湊上來跟他問好:“信伯伯,好久不見。”他斜睨一眼,終究是沒忍住,兀自望向聞人律道:“上次那位何主任的千金,你加了人家聯系方式沒有?”
……就猜到他的目的不可能那麼單純!聞人律冷笑一聲,并不正面回答:“我做事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
也許是終于意識到自己老了,這一次聞人謙信沒再訓他,隻繃了繃幹瘦的腮骨,退讓道:“你有打算就好。”他拄着拐杖生硬地轉過身往外走,就如夏管家所說,“參觀一下公司”,緩慢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見狀,陸庭風不禁詫異地笑一聲:“哈!你爸居然真的忍下來了。換做以前,他肯定要對你指手畫腳的。”
聞人律也有些難以置信。他擰着眉盯着門口方向,沒說話,半晌收回視線,冷着臉繼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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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主任的千金他是一早就聯系過了的。
在聞人謙信六十歲大壽的第二日,何主任就積極地把自家女兒的微信号發了過來,并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喜歡我們老人家組的飯局,那就自己認識一下吧!”
猶豫半晌,聞人律出于禮貌,還是發了個好友申請過去。但直到傍晚,這位何硯青小姐才通過他的申請,第一句話就是誠懇道歉:“不好意思,開了一下午會,沒空看手機。”
唔,看來是個謙遜友好的omega。聞人律便回:“理解,工作要緊。”
官員家的小孩大多是低調又落落大方的,何硯青也是如此。面對潛在的相親對象,她絲毫沒有尴尬感,開口便問:“我爸說你帥得要命,但我上網卻沒有查到你的資料,連相片也沒有一張——那個聞人傑不是你吧?”
“不是,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不喜歡被人評頭論足,所以很少出席公共活動。”
“這樣啊,那我明白了。”
第一次的聊天非常簡短,後續幾次也沒多深入,隻是蜻蜓點水地問候一下,應付家裡的詢問罷了。從倫敦回來後,助理把他準備的生日禮物寄了過去,但久久沒有回音。聞人律猜想,對方估計去封閉培訓了,又或者包裹太多,把東西忘在了角落。果不其然,過了将近一個月,何小姐這才後知後覺地發來一條信息:
“我才看到你寄來的包裹!天啊,是梅威瑟的親筆簽名,太感謝你了!這個限量款式我搶了好幾次都沒搶到!……你是不是上個月去倫敦找他簽的啊?”
“是。UFC第291期數字賽,他是嘉賓,就坐在我邊上。”
“原來如此。他在中國的經紀約是你代理的嗎?”
提起這個聞人律就不禁一陣遺憾——當年他曾跟梅威瑟争取過,拳王先生笑着拍拍他肩,說:“Seth,我喜歡你,但你的公司不是中國第一,所以我的團隊是不會答應的。”轉頭簽了騰雲。現在想起來,聞人律都還有點兒心塞:“不是,他的經紀約在騰雲名下。”
“哦……那你們公司有哪個知名選手呢?”何硯青問。但馬上,她似乎搜索到了答案,恍然大悟道:“原來那個洛城是你們旗下的啊!我知道他,他長得很野很帥,我辦公室有個Alpha可崇拜他了,說他是中國綜合格鬥界唯一一個有可能拿到金腰帶的人。”
聽她這麼直白地誇贊,聞人律不禁笑了笑,矜持地道:“還行吧。他吊兒郎當的,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拿到。”
“你幫我問他要個簽名好嗎?我那同事快生日了,送這個他肯定高興。”
“行。”剛應下來,聞人律便默默地感覺不對——好像有一陣子沒看見洛城了?之前還時不時見他在器械區做有氧,最近卻一次都沒碰到。思忖一會兒,他猶豫地點開曹磊的頭像,狀若不經意地問:“洛城最近有來訓練館嗎?”
曹磊回:“他說他老婆最近孕情穩定了,準備去外頭散散心,玩兒幾個星期。”
表情瞬間變得冷漠,聞人律沒再回複,關了屏幕把手機一丢,盯着家裡的白牆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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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确實有一個多星期沒去訓練館了。
懷孕滿20周之後,他的肚子終于微微鼓了起來,顯示出一種不大自然的弧度。一開始他還沒發現,直到九月二十一日那天,他洗完澡隻穿着小褲褲走出來,甯祁撞見了,下意識地細細打量:“你開始顯懷了……還沒感覺到胎動嗎?”
洛城吓了一跳,趕忙去照鏡子,身體左轉轉、右轉轉,最後捂着肚子五雷轟頂:“卧槽,還真變大了!”
雖然早就預料到這一天,但當它真的來到眼前時,洛城還是有些失魂落魄:“這下不能再去訓練館了……靠,我得憋死!”他又趴到了沙發上去,耷手耷腳的,兩眼放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甯祁從鏡片後頭默默打量着他依舊緊實的背面線條,脊溝深深、腰窩對稱凹陷,再往下是高隆的山丘與飽滿的長河。蜜色皮膚透着洗澡後的濕氣,青黑的雲雷紋身像蛇一般纏繞在他依舊結實的大臂上——喉嚨忍不住輕咽一下,甯祁不動聲色地坐到他身旁,扯出一個溫柔的笑:“沒事,我書房裡不還有一台跑步機麼?再買個泡沫墊和跳繩,你就可以在家鍛煉了。”
“——但是不能跟朋友吹牛聊天啊!”洛城忿忿地捶一下沙發,對他搞不清重點的行為表示不滿。甯祁垂眸看着他,這次沒敢貿然伸手:“跟我吹牛不是一樣的麼?你想怎麼吹,我都陪你。”
他自以為表現得完美無缺、體貼入微,洛城一定會心生感動,從而對他産生好感。卻不料這個糙人嫌棄地冷哼一聲,撐着沙發爬了起來,踢踢踏踏地走向次卧:“得了吧,你無聊死了,跟你吹牛有什麼意思?”
錯愕地怔愣一瞬,甯祁尴尬地坐在沙發上,悻悻地露出了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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