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進劇院的時候,看到了外面張貼的《茶館》的海報。”他看着溢出的泡沫,拿紙把瓶口擦幹淨,“是蕭季郃蕭老師主演的吧,老人家都八十了還能演話劇,看來精神不錯。”
“什麼?”
“有個有趣的現象,戲劇學院出來的演員想拍電視劇,拍電視劇的想拍電影,拍電影的要沖票房沖獎項,但到最後,名利雙收後這些主流認可的演員又開始去演話劇。”顧晏津自顧自地道,“好像兜兜轉轉,過了幾十年後又回到了起點。”
唐遙沒回答,顧晏津也沒想等他回答。
“說到底,戲劇才是演員的舞台。”他搖搖頭,“或許張小岩也在無數次想過,你明明有更好的資源、更多的機會、更廣袤的天地,為什麼會像個苦行僧一樣紮根在這兒。”
“你不止在為張小岩感到不公,你也在為自己鳴不平。”顧晏津看了他半晌,才道,“回來吧。”
唐遙張了張唇,最後也隻剩下淡淡的一抹笑。
“顧晏津。”他說,“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說這些話真的很欠揍。”
顧晏津給他倒了一杯酒,“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
話劇導演也是導演,但顧晏津始終認為,手持攝像機将一切納入眼前,坐在導演椅上一遍遍修正直到達到完美的那種快感是即時演出替代不了的。
在他看來,這無異于壓抑了導演的天性。
“你和我不一樣。”唐遙搖搖頭,“我是無路可退逃到話劇這裡的,是話劇包容了我。但你不一樣。”
你是天才。他在心裡說道。
平庸都是常态,他和梁映都是如此。但梁映比他更樂觀、也更圓滑,所以即便如此,也依舊可以在行業裡如魚得水。這也是悲哀的一點,唐遙夾在他們中間,他無法接納、也無法自洽。
尤其是在經曆了那件事後。
話劇是他為自己選的出口,他割舍掉了一部分自己,才換來了喘息平複的空間。或許他也明白這不是他想要的,卻也隻能這樣得過且過地下去。
但顧晏津并不這麼認為。
“我們哪裡不一樣?天分?還是我走的路比你更順暢?”他搖搖頭,“你太高看我,也太小瞧你自己了。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光鮮亮麗,電影是這樣,感情也是這樣。”
唐遙微微一怔,顧晏津卻沒什麼反應,好像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隻是普通人罷了,隻不過我的運氣在前幾年就到來了,而你的要晚一點而已。”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可能是吧。”他歎了口氣,“不過你這麼會開導我,怎麼這些話不對邵庭陽說?”
當年邵庭陽憑借一部《冬旅》一炮而紅,随後順勢進入了娛樂圈。但流量過去後,他非科班的新人短闆頓時暴露無疑,中間因此沉寂了好多年。
唐遙半是玩笑半是惋惜地說:“我看你要是拿對我的态度的十分之一對他,你們兩個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顧晏津頓了頓,把剛才倒的那杯啤酒喝了,因為喝得太急,他還嗆了一聲 。
“不一樣。”他搖頭,“如果那樣,我們就不會成為朋友。”
他和邵庭陽,大概也不會成為戀人。
唐遙也沒再提舊事,兩人碰了杯酒。
喝完,唐遙去結賬,把剩下的串串打包回去當夜宵。臨走的時候,他自己都已經忘了方才聊的話題,顧晏津卻還沒忘。
“張小岩那邊,我會盯着的。”
“什麼?”唐遙一愣。
“我正好是他參加的那檔綜藝裡的導師。”顧晏津把香煙扔進垃圾桶,拍拍他的肩膀,“有我呢,放心吧。”
這句話比什麼都聽着讓人安心,唐遙也沒和他客氣,“等你回來,我請你吃飯。”
“今天不是請了?”
“那不一樣。”
“都一樣。”顧晏津最煩這些,敷衍兩句後才說,“我走了啊。”
他家離劇院挺遠,來的時候開了車。唐遙聽說他車停得不遠,也就沒有堅持送。
推門出去時,顧晏津轉過身,朝他揮了揮手。
“快點回來啊,第二名。”
唐遙在學校時每回作業評分都被顧晏津壓一頭,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了,“快走吧,看見你就煩。”
顧晏津也笑了笑。
“别忘記給梁映回個電話,就說我圓滿完成任務,和欠他的那頓飯扯平了。”
“路上小心,到家在群裡回個消息。”
“行,走了啊。”
顧晏津推開門走了。
這一頓吃得他撐得慌,連帶着步子都在放慢了不少。他沿着街頭慢走,直到明黃的日光逐漸變換成橙色紫色的彩帶、一路上車水馬龍時,才掏出手機。
電量1%。
他又等了一分鐘,依舊沒關機。
……看來這是天意。
他歎了口氣,把編輯好的信息發了出去,對方幾乎是秒回。
他掃了一眼回複後就收了起來,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