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空白了幾秒後,冷不丁地扔出一枚炸彈,“該不會離婚了吧?”
“……”
邵庭陽沒說話,他的表情雖然還算自然,但肢體明顯有些僵硬。
顧晏津雖然忙,但除去過年,哪次不是跟着邵庭陽一起回來的?前兩天突然說要回來一趟,這已經很可疑了,眼下一看他的表情,邵庭蘭就幾乎可以确定。
“什麼原因?來吧,好好聊一聊。”她把椅子拉開,自己坐着,讓邵庭陽坐床上去,俨然一副要談心的模樣,“鬧這麼厲害,總有原因的吧?總不可能早上起來一拍大腦,好無聊啊不然我們去離個婚分個手?我相信你沒這麼傻逼。”
邵庭陽扯了扯嘴角,本想給個面子笑一笑,但實在笑不出來,就算了。
“你和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他默了默,道:“不是不能說,隻是沒什麼可提的,都是些瑣碎的事。”
“你倆到這個地步,就說明瑣碎的事不是小事。”邵庭蘭神情也嚴肅了許多,“這話你今天和我說完,我就當沒聽過,爸媽那兒我也不會說,放心。”
這話她以前也說過。
小時候他犯了什麼事,被他姐逮住問話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但邵庭蘭也确實信守承諾,但凡她說了這句話,就絕對不會往外說,尤其是跟爸媽說。
邵庭陽脾氣好,性格也好,關鍵是有責任心,邵庭蘭實在想不出來,得發生了多大的事才會讓邵庭陽離婚。
她的親弟弟她再了解不過,這些事恐怕不止是爸媽,就算是朋友邵庭陽也很少提及,如果對着親姐姐都說不了口,可以想見他自己會有難過?
邵庭陽垂着頭,撥弄着床單邊上的穗子。邵庭蘭沒有打擾他,安安靜靜地等着他自己說出口。
“我們已經離了,是我先提的。”
終于,邵庭陽說道。
說完這句他頓了頓,那口氣一直沒有吐出去,就悶在嗓子裡,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就是……性格不合罷了。”
“前面那句我信,後面那句純屬放屁。”她嗤了一聲,“性格不合?你和他談戀愛談兩年,結婚結了五年,你到今年才發現性格不合的?你别告訴我你跟他也是這麼說的,他沒揍你?”
“我倒是甯願他揍我一頓。”
要是能徹底撕破臉,快刀斬亂麻,或許也比現在要好一些。
“你可真是……”
邵庭蘭摸摸口袋想找根煙抽,發現自己穿的是睡褲沒有兜,于是作罷。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她也沒趴這小兩口床底下聽他們過生活,自然沒辦法評斷,她也就沒多問那些。
“什麼時候離的婚?”
“……五月份,五月底。”
邵庭蘭聞言,真想按着這傻逼臭罵一頓,離完都幾個月了,還瞞着他們。
離婚協議、财産分割那些她沒問,錢再多也不是她的,她也信這兩個人不至于鬧得那麼難看,索性就撿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來問。
“你們倆今年上過床沒?”
“咳!!!”
這會兒但凡喝着水,邵庭陽準得一口噴出來,但也用不着了,他自己都能被自己的口水給嗆着,咳得臉都漲紅了。
“你問這個幹什麼?”
“那就是上過了。”邵庭蘭自顧自地道,“情人節呢?我記得情人節那會兒你倆都在家是吧,我看到你朋友圈發的圖了,那天晚上睡了沒?”
“這是我的私事吧。”邵庭陽悶着聲道,“你能不能尊重我點?”
“看來也睡了,那四月份呢?”
“……”
他不回答,但邵庭蘭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忍不住嗤了一聲。
“那這不每個月都有嗎,也就是說,性生活還算正常,可能還比較頻繁。”她一臉難以置信,“所以你倆離婚之前都能睡一塊兒,怎麼就過不下去了?我不是很懂,這不是很合嗎??”
這還離什麼,沒道理啊!!
“……”邵庭陽扶額,“你一個女孩家張口閉口就是這個你不害臊嗎?”
“我害臊什麼,飽暖思□□,這是人之本性,很正常啊。你不要覺得女的就不能談性,這是偏見。”邵庭蘭怪道,“你倆那方面既然是合拍的,那還離什麼?有什麼問題多做做就好了,嘴上不會說話,身體還不會說嗎?愛是需要表達的。”
要不然怎麼叫做、愛呢?
邵庭陽道:“……你要再說這些,我就跟你談不下去了。”
“談不下去是正常的,因為你不想和我談嘛,這個話題自然就聊不下去了。”
邵庭蘭表面看着輕松,還能說幾句調侃老弟的話,但心裡卻很沉重。
感情不是維系一般家庭的最重要因素,但對于他們這種同性伴侶來說,愛、責任和性吸引力,少一樣都不行。
邵庭陽不是個擔不起責任的男人,這點她十分确信,性吸引力這點也驗證過了,那麼就出現在最後一點上。
沒感情了。
即便是身體有吸引力,但是靈魂無法交融。愛失去了,就會覺得痛苦。
“離婚不離婚的,這是你們的決定,我也不好幹涉。”她想了想,還是道,“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回答我,是性格不合、還是因為不愛了?”
邵庭陽笑了一下,那笑有點苦澀。
“我……”
“我不想聽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她打斷了他的話,“我就想聽你的真心話,到底是什麼緣由。”
到奔三十的年紀,談論愛不愛的,已經不是幼稚不幼稚的問題了,而是不适宜。乍一聽沒什麼問題,但又總覺得怪怪的:難道除了愛不愛的,就沒有更重要的事了嗎?沒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嗎?
但邵庭蘭不這麼認為。
尤其是在弟弟的這段感情裡,她覺得比性格、性别、家世、工作什麼的都重要。這一點,在當年邵庭陽帶顧晏津回來見爸媽時她就已經深刻明白了。
邵庭陽沉默着,此時此刻他完全不像是廣告牌上意氣風發、光鮮亮麗的明星,倒像是一個剛從賭桌邊離開的失意者。
過了很久,他道:“有時候,我跟他在一起特别高興,但也有時候,又特别痛苦。”
“痛苦?”
“對,痛苦。”他喃喃道,“你明白那種感受嗎?我晃過神來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越發不像自己了。”
顧晏津是怎麼想的呢?他親眼看到自己的枕邊人潛移默化地變成了另一個人,會不會有一天反應過來,也吓一跳?
“我以前覺得婚姻就是付出,喜歡是不求回報,但真正墜進去時才發現不是這樣。”他說,“你付出得越多,就會越想要索取,越索取,就越把我們綁得更緊,緊到甚至無法呼吸。”
邵庭陽曾經想要改變他,但後來發現,即便那樣做他也沒有得到真的快樂。
現在一切都是他曾經想要的,邵庭陽緊緊地把他抓在手心,但是多年後回頭看,卻忽然忘了什麼是現在的他想要的。他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出口,于是找到了另一種極端的方式。
他故意挑起事端、跟顧晏津吵架,看他氣得臉通紅、想罵又罵不出來的模樣,心裡竟然會松快一些,好受一些。兩個人一起難過,好像傷口就沒有那樣疼了,大概是因為那時他們都是被刺傷的人,是兩個互相憐憫的弱者。
他緊緊抱着對方終于感到了一絲安慰,而顧晏津也因為他的痛快得到了短暫的解放,他們的關系在這一刻終于回到了親密和睦的時刻。
但過幾天,兩個弱者就又變成了一個人。
顧晏津依舊往前走,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直到下一次因為不甘、憤怒,邵庭陽伸出手再次将他拖下水,兩個人在海面下共沉淪。
邵庭蘭張了張唇,但還是選擇沉默,聽他慢慢訴說。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意識到這樣是不對的,我們之間的關系很不健康。”邵庭陽道,“就像是根基已經爛掉的蘋果樹,再怎麼澆水施肥也長不出果實。再拖下去,我們隻是一遍遍地重蹈覆轍,不如就這樣結束。”
說到這兒,邵庭蘭終于明白了他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原來沒有隐瞞、沒有欺騙,堅持走了七年這樣長的路,也還是“性格不合”。
邵庭陽自嘲道:“姐,我是不是很可惡?有時候我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都……”
邵庭蘭搖搖頭。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的錯。”她歎息了一聲,摸了摸他的頭,“如果這段關系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就先放下吧,整理好自己的感情。”
有時候愛得太用力,就像是把西瓜重重地砸進一口矮井裡,卻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把它撈起,于是隻能彎下腰去試探,但每次指尖碰到時,它卻又在不經意地悄悄劃走。
最後隻留下失望和失落。
老實說,邵庭蘭并不覺得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但也正是因為旁觀者清,很難和他感同身受,所以她才選擇不說出口。
不合時宜的建議,和一把傷人的刀沒有區别。
“分開也好,先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再做其他的決定。離婚不一定代表着結束,但想要重新開始一定得是你們兩個人都願意。不管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邵庭蘭最後道,“爸媽那兒我會幫你保密,如果你确定真的不走回頭路了,就自己和他們說吧。”
“知道了。”邵庭陽心裡微微一暖,“謝謝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