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命放下手,平和地笑了笑:“你去東宮親自盯着。”
溫奉和覺着她這笑有些不合時宜,太子都要死了,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女人棕褐色的眸倒映着晃動的火苗,他被那眼神盯得尾椎生寒,立時打了個激靈,聽話地帶隊往東宮那邊趕。
阿命站在原地片刻,衣袖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她看着衆人的背影,握着繡春刀,再度轉身,鑽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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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叙在太和殿附近找了一圈,都未尋到阿命的蹤迹。
他站在宮牆下,被風吹得心口煩躁,腦海中卻生出一個疑問。
朱林皓既然給阿命下藥,為什麼沒急着去找阿命厮.混,反而出了宮?
季明叙皺緊眉頭,轉身一拳打在牆上,猛地意識到,除非他一開始就沒想真的算計阿命!
否則他不會跟自己說那些有的沒的。
朱林皓根本不在乎阿命到底如何!
季明叙想起今日宴席上慶願親手促成的那樁婚事,腦中倏地活絡,明白了一切。
六公主是皇室如今唯一适婚公主,慶願命她與朱林皓結親,雖不知打着什麼主意,但她吩咐朱林皓給阿命下藥,是為了讓二人中藥厮.混,從而離間皇帝與阿命。
朝廷命官和皇帝欽點的驸馬在宮中酒後亂-,就算不是殺頭的重罪,至少也要革職查辦。
慶願舍棄朱林皓這一步棋,隻為将阿命拉下水。
朱林皓表面與慶願合作,背地裡卻不願意用自己的官場前途作抵,所以今夜直接出宮奔逃,變相地背叛了慶願。
那阿命呢?她現下在哪兒?
思緒理清,季明叙冷靜下來,他轉身趕回太和殿。
太和殿内荒寂一片。
燭光暗下來,昏昏沉沉,地上的酒杯桌案散亂一片,朝臣的座位上更甚,殘留着因焦急而未曾注意的布巾,手镯,鞋履,錢袋種種物件,入目皆是狼藉。
男人目光在殿内逡巡,忽地見到熟悉的人影。
他眉頭一皺,走過去問:“發生了什麼?陛下呢?”
宣王聽見他的聲音“唰”一下擡起頭,嗓音都在發顫:“出事兒了,完了。”
“怎麼回事兒?”
季明叙視線在席間掃視一圈,發現就連慶願都沒了蹤影。
宣王咬牙道:“東宮那邊來消息,說是太子人要不行了。”
他面色慘白,當下說這話是又氣又恨,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感覺。
季明叙心神一震。
太子素日雖說身體不甚康健,但也沒到油盡燈枯的地步,這消息來得突然。
他定定心神:“此言為真?”
“方才東宮的太監親自跑來又哭又嚎,說是太子犯了急症,父皇初始也不信,剛急匆匆趕過去,還不知道什麼情形,怎麼辦?”
宣王焦躁不安,手心冒着一圈一圈的冷汗。
皇室子嗣單薄,除了太子之外,隻有他和八皇子能擔任儲君之位。
可儲君從來不是說當就當的。
他又打了個寒顫,怔怔道:“我踏馬不想當太子。”
宣王看着太和殿内浮華的一切,隻覺眼前發暈,亮如白晝的大殿燈火通明,卻沒有一盞是為他點亮的,所有的所有,隻為了龍椅上的那個人。
權力是嗜血的毒藥,宣王感覺自己即将成為被獻祭的那顆人頭,而大哥,是已經被獻上去的那顆。
這個世界瘋了,亂套了!
宣王拼命地去揉自己的額頭。
季明叙呼吸一滞,想擡手安慰他,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宣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要是我真當上了,第一件事就是讓你去考科舉,然後讓你替我鞍前馬後。”
若是太子沒了,這太子之位,除了宣王,就是八皇子。但八皇子尚且年幼,而且性不機敏,能擔大任的隻有宣王。
季明叙沉吟:“去一趟東宮,眼下不能慌,具體情形尚未可知。”
宣王跟着他,渾渾噩噩往東宮走,他沒有貼身服侍的太監,現在連個擡轎攆的人也沒有。
兩人匆匆趕到東宮,宣王惴惴不安進去拜見,季明叙止步宮門前,打量着來往的錦衣衛。
夜色漆黑一片,隻有火把和燈籠能照亮前行的路。
風吹得人心晃動,季明叙腦海中思緒紛飛,抱起雙臂倚在門前,眯起眸子看向溫奉和:“如今正是宮内忙亂之時,你們月大人倒是會享受,專挑這時候偷懶。”
溫奉和這幾日頗得阿命照拂,當下拿腔拿調:“大人還要看顧皇宮巡防,事務頗多,要說閑人還是比不上季大人。”
“什麼事兒能比太子還重要?你們高指揮使和薛同知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後半句像是抱怨,溫奉和全當沒聽到。
高谌和薛如海向來唯皇帝命是從,兩人不在,就是阿命和劉從仁說了算。
劉從仁今夜喝醉,隻能阿命指揮全局。
季明叙琢磨着阿命會在何處,正思量間,宮道盡頭傳來腳步聲。
借着火把,能看出女人神色嚴峻。
“大人。”
溫奉和心下一驚,立時迎上去。
阿命瞥了一眼宮門旁倚着的男人,直接道:“我有要事奏秉,你先去趟啟祥宮,多帶些人,保護現場。”
她身後還有零星幾個錦衣衛和金吾衛,像是跟着從啟祥宮回來的。
火光在黑夜中晃動着,像是能吞噬人心的猛獸,蟄伏着,無端放大内心的恐懼,所有人膽戰心驚地看着阿命奏秉進殿,那碩大的殿門,此時像是巨獸的嘴唇,一張一合,就将她吞噬而盡。
不一會兒,皇後沐氏的低泣聲順着風飄出來。
宮門外,季明叙微微站直身形。
皇帝暴怒地吼出聲:“查!給朕通通徹查!看看究竟是誰在朕的頭上作威作福!”
說罷,茶碗瓷器被他摔碎一地,從殿外聽着,如同撕碎夜色的閃電。
沐氏聲音由低轉高,與皇帝的咆哮聲并行,像是兩道融在一起,卻永不交集的平行線。
秉筆太監黃海磕着頭:“皇上息怒啊......”
女人從巨獸的口中走出來,身形筆直地像一柄劍。
溫奉和已經帶隊去了啟祥宮,宮門前僅剩的錦衣衛和金吾衛都低下頭,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阿命出了宮,轉過宮牆角,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轉身去看他。
季明叙在月光下看了她半晌,擡手用指腹抿掉她面上的那絲血迹。
“發生了什麼?”
阿命想了想,告訴他:“吳音柔死了,和人通.奸時被捅死的。”
她神色如常,立挺地站在原地。
季明叙擡手去扶她。
女人瞬間踉跄,伏在他身上劇烈地喘息着,她身上濕熱又滾燙,季明叙掐住她的雙臂将人桎梏在懷中,低下頭時,一手掌住她的臉,一手攬住她的腰:“我帶你出宮。”
她看着他,手指顫抖着紮進他的臂彎,聲線卻平穩:“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