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叙靠在牆上:“啟祥宮裡落下一隻香囊,上面沾.了合歡散,昨夜吳音柔死前也贈了你一隻。”
燭火昏黃,兩人神色淡淡,卻都看不真切,仿佛隔着層薄霧。
阿命端起茶壺倒水,動作很穩:“這能說明什麼?”
水清淩淩地落在碗裡,她扔了手中繡春刀到一旁的小幾上,手下端起茶盞自顧自試了下溫度,嘗出溫度适中就又倒了一碗。
季明叙坐過去,兩人像認識很久的老友,自有股默契的熟悉。
阿命推了第二盞茶到他身前,邀他一飲。
“朱林皓的暗算你躲過去了,你之所以中藥,是因為吳音柔的那隻香囊。”
“房梁上的腳印也是你的,對嗎?”
阿命看着他喝茶,棕色的瞳孔倒映着晃動的火苗。
她的視線透過男人的臉,落在了回憶中。
啟祥宮是廢棄的宮殿,連燭火都黯淡無光。
吳音柔本生得貌美,但在燭光下陰暗如幽魂,仿佛随時都要離開人間。她像一攤爛泥,顫抖地跪在地上,絕望地求她,最後在合.歡散的作用下迷了神智。
人隻有在恐懼時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弱小,也隻有在死前才會膽子大得可怕。
“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阿命!你好狠的心,你殺了我,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嗎?”
“嗤——”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人死時都一個樣,沒什麼美感可言。
阿命眼前劃過無數與她相似的人影,漠然地看着女子帶着怨毒和不甘死去,随後動手在她的雙眼上劃了一刀。
血濺一地,髒得要命。
卻平息她血液裡叫嚣的憤怒,就像很久以前她第一次握刀那樣,似乎終于有了一些能握住的東西。
女人面上像是蒙了層紗,季明叙看不透她,便問:“她很重要麼?為什麼殺她?”
阿命喝了口茶,笑了笑:“我有麼?”
季明叙将她言語中溫潤的尖刺看在眼裡,不緊不慢地反擊:“你不信任我。”
火焰在他眸中晃動着,将她的提防和多疑看得一清二楚。
阿命放下茶:“不重要就不可以殺麼?”
死的從來都是無權無勢的弱小之輩。
因為不重要,上位者才能濫殺無辜,一個蛆.蟲,怎會有人在意。
季明叙嗤笑:“既是不信任,怎麼現在又承認了?”
阿命視線再次定在他臉上,“我不承認你就相信?”
季明叙推開手邊那杯茶:“既是不信任,怎麼昨夜中藥之後,讓我送你出宮?”
昨夜她理智猶存,明明有很多選擇,但最終還是倒在他懷裡。
季明叙看得分明。
他沒再說話,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随後起身離開,阿命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那股一直憋着的心火終于上湧,她神色冷下來,一掌拍碎還溫熱的茶杯。
被他觸到的臉頰,似是有火在燒。
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以洪水肆虐之勢在心頭亂竄,阿命盯着桌上的那堆碎瓷片有一會兒,便将手掌放上去,狠狠摁在裡面,直到見了血,她才面無表情地起身。
她想,他今天不應該說這些。
他應該像往常那樣,拙劣地掩藏他那些不為人知的心思。
現下局面這麼難堪,全是他的功勞。
...
轉眼九月中旬,太子靈柩入葬皇陵,吳音柔的死.刑部草草定性為奸.殺,朝堂再度平靜,卻又傳來朱林皓失蹤的消息,引起軒然大波。
京城已入秋。
赤葉紅楓,遍地寂寥。
阿命看着宮内顆顆葉子泛黃的古樹,心中有股詭異的平靜。
秋風打了個旋兒,在兩人腳底飄過。
溫奉和立在一旁,見她一直盯着這顆三人合抱才能圍起來的古樹看,便道:“據說這樹是南魏建國以來就栽種的,年紀至少兩百歲。”
阿命敲敲樹幹,手指撫摸着樹幹上古樸厚重的條紋:“倒是活得比人都久。”
溫奉和聳聳肩:“反正有不少宮人每每遇事,都來這兒拜一拜。”
阿命放下手,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人影上,淡淡一掃便收回。
“走吧,最近刑部的那個案子催得緊。”
溫奉和最近同她愈發熟絡,聞言亦步亦趨地跟上去:“月大人,您可聽說過這個桃花塢?”
阿命知道高谌和薛如海最近在查這個黑市,“略有耳聞。”
“我是自幼在京城長大的,幼時總聽說街坊鄰居丢兒丢女,也有意外死亡的人家,後來這種事情少了,沒想到這幾年又開始泛濫。”
百姓們不知桃花塢的存在,隻知道人.販子猖獗。
皇帝關注桃花塢已經有許久,這次出動高谌和薛如海,也是想将桃花塢背後的人一網打盡,但聽上面的風聲,此事進展不太順利。
阿命心情一般,語氣平平:“這麼大規模的地下市場,一網打盡多少有些費力。”
高谌和薛如海早出晚歸已有幾日,卻絲毫頭緒沒有,前兩天還叫去阿命,吩咐她整理相關的卷宗。
整理卷宗本是鎮撫使做,但不知為何,皇帝指名道姓讓她接手,瞧着是有曆練她的意思。
一男一女與迎面而來的季明叙擦肩而過。
季明叙腳步一頓,側頭去看阿命,眸光落在她無波無瀾的面上。
女人身形如常,旁邊的溫奉和則又跳又笑,紮眼得厲害。
季明叙斂下眉間神色,秋風又起,他一腳踩在地上那些淩亂的枯葉,徑直出宮。
出了午門,打馬向醉春樓趕,待進了房間,寂安便通秉:“世子,朱林皓的行蹤,沒有線索。”
朱林皓失蹤至少半月,朝臣們因其失蹤個個驚慌不定,成日吵得鑼鼓喧天。
錦衣衛都沒有線索,季明叙從一開始也沒抱什麼希望能找到他。
他撣了撣袖上方才迎風沾上的落葉,落座的功夫喝了口茶才道:“查過阿命的人麼?”
寂安沉思道:“也是蹊跷,自朱林皓失蹤的那一日,公主府上大半精騎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府中現下隻剩那老者白音,和其餘幾個年紀大的人。”
阿命的手下們個個身手矯捷,且極為機警,寂安不敢派人連番查探,生怕惹來懷疑。
季明叙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上的短匕首,眼皮懶懶掀開:“将人手撤回來,她府中沒有閑人,繼續盯下去也是一無所獲,還不如看着楚國公府。”
楚國公府有不少他們埋下的釘子。
寂安好奇:“世子懷疑朱林皓失蹤與楚國公府有關系?”
季明叙:“楚國公府各方勢力混雜,你讓手底下人仔細做事,看看還有誰的人,朱林皓此前夜宴之上背叛慶願,身後定是有人作保。”
朝堂鬥争明暗交錯,但還未至魚死網破的地步,季明叙現下每日替皇帝做一些情報工作也是閑的緊,遂想查清楚都有誰觊觎着皇帝的位子。
寂安恍然大悟。
朱林皓膽子小,若非身後有人,定不會背叛慶願。
說到那夜生辰宴,寂安試探着問:“最近月大人......沒來找您嗎?”
自上次季明叙下值去尋阿命已過半月之久,兩人竟然一點往來沒有。
季明叙也很少宿在侯府,日日出入醉春樓,不少關于他的流言都甚嚣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