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逐光,好久不見。”亓承熠沉下聲音,語氣溫柔,江逐光曾經說過,他這樣說話,有種情人在耳邊呢喃哄睡的錯覺。
以前都是江逐光找到他,滿懷欣喜對他說這句話,現在,輪到他跨越千山萬水,走到逐光面前,對他說,好久不見了。
曾經他們耳鬓厮磨的時候,江逐光特别喜歡亓承熠用這樣的聲線說話。
“我要錄下來當鬧鈴!”那時的少年眼底盛滿了碎光,流光溢彩,世無其二。
而現在……
好久不見。
這幾個字像是魔咒,将江逐光越纏越緊,冰冷的手掌遏住他的脖頸,剝奪了他呼吸的可能,男人冷漠的鋼藍色眼睛似乎帶着厭惡,江逐光痛苦的彎下腰,肺裡塞了棉花一般,窒息感湧上來,眼前色彩褪去,他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直直的,墜入那個熟悉的深淵。
真可笑……
“小光?!”
耳邊是亓焰的呼喊聲,遙遠的像是天邊的流星,江逐光緩緩閉上了眼睛。
亓承熠親眼看着江逐光在他面前直挺挺的倒下去,和上次他毅然決然走向死亡時一樣,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明明隻是仲秋,卻冷得像是三九寒天一樣。
“宿主以前也這麼痛苦,他是在報複你嗎?”言猶在耳,再來一次,亓承熠半抱着江逐光冰涼的身體,這哪裡是報複,是他錯了,“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手卻抖的連手機都拿不穩。
這和他們說的重逢根本不一樣……怎麼會這樣?
亓承熠從來沒有比現在更清楚的認識到,曾經的錯事,帶給了江逐光的傷害,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彌補了。
直到江逐光被放上救護車,他才控制住自己的身體。
“患者什麼情況?”醫院,亓焰擔憂的看了一眼木楞愣坐在一邊的小叔,歎氣,“嚴不嚴重?”小光很期待這次會面的,上次他去參加何家的壽宴都沒專門搭過衣服!可是,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患者是呼吸性堿中毒,也就是過度呼吸導緻的昏迷,通常是因為精神壓力太大導緻的,患者平時有什麼情緒問題嗎?”
“……情緒問題?”萬醫生都說了,小光情緒已經可以控制的很穩定了,可是,怎麼又突然……
亓焰看向亓承熠。
小叔……是小光的刺激源?
那時候,小光的确是看到小叔,聽到他說的那句好久不見,才應激似的變了臉色,沒過十幾秒,就直接暈倒了!
亓焰沒證據,但亓焰會造謠。
“小叔……”亓焰撓頭,“你是不是欺負小光了?”
江逐光什麼人他還不清楚?小光不可能欺負别人的,那肯定就是小叔的錯了,雖然亓承熠是他小叔,但他肯定是站在江逐光這邊的。
他幫理不幫親的。
亓承熠擡頭。
慣常沒有表情的鋼藍色眼瞳裡充斥着迷茫和惶然,江逐光倒下去的那瞬間反複在他腦海裡重複着,聽到亓焰的話,他茫然望向江逐光的病房——
是他,是他傷害了江逐光,害的那樣璀璨的白玉,如今隻留下苟延殘喘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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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面了,萬先生。”江逐光低頭看着平闆,電容筆掠過屏幕,胡亂的畫着一些線條,不成規律,聽到腳步聲,他頓了頓,頭也沒擡,就叫出了萬華天的名字。
“也沒多久,江先生,你在畫畫?”萬華天被亓焰用一百萬召喚過來,聽說江逐光過度呼吸暈過去了,他還以為,見到的江逐光會驚恐不安,或者軟弱哭泣,總而言之,情況可能都不是很好,可沒想到,再見時,江逐光坐在病床上,看上去和之前毫無區别。
這樣的反應,反而讓他覺得棘手。
“無聊。小焰不讓我出院,”江逐光歎氣,“多麼像是籠中囚鳥啊……”
一詠三歎的……情緒反常的平靜。
“亓先生被你突然暈倒吓到了,”萬華天笑了一下,“江先生,見到那位亓董,讓你很有壓力嗎?”
江逐光沉默。
回來的這段日子太過安甯,他沉浸其中,漸漸以為自己也是個普通人了,沒有快穿局,沒有任務……沒有亓承熠。
可這人重新站在他眼前,他才發現,他的心髒依然會為了亓承熠瘋狂跳動,隻是,沒有了當時的悸動。
“……懂了,”萬華天看江逐光的反應就知道,他從江逐光這裡問不出來什麼,病人把抗拒都寫在臉上了,繼續問下去,對病人并不友好,“亓董現在就在外面,他等了你三天了。”
亓承熠坐在江逐光病房外面,三天了,沒離開過一步。
縱然江逐光不想見他,可是……漫長歲月中,他幾乎把‘找到江逐光,留下他!’刻在靈魂上,現在人在眼前,他終于,得償所願了。
男人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帶着深深的偏執,他用未來的每個晨昏來贖罪,但,他絕對不會再放手!失去江逐光的那些日日夜夜,他都在幻想着假如重逢,他會親吻江逐光的唇,撫摸他的靈魂,在他的身體上刻下自己的印痕。
每次夢醒,那種一定要把人找回來的執念就越發深刻。
讓他放棄,這不可能!
江逐光沒再說話,萬華天挑眉,解鈴還需系鈴人,以他的見識來看,這兩人都病的不輕。
一百萬的外診果然不是那麼輕松的活計,兩個刺猬,光是互相靠近,就會給對方造成傷害吧。
萬華天離開了,走之前拍了拍小亓同學的肩膀。
“小光很嚴重嗎?”亓焰擔心的要死。
“……不受刺激的時候看着沒什麼大問題,不過,”萬華天肅了眉目,“你要是想他好,就看好他。”
江逐光的自毀傾向,更嚴重了。
這位亓董,到底是壓垮江逐光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拯救江逐光的唯一一塊浮木,誰也不知道。
病房裡,亓承熠深吸一口氣,摸了摸西裝褲口袋的小本子,手腕上的紅繩給了他力量,他推開門。
江逐光再次對上那雙鋼藍色的眼,風聲呼嘯在歲月盡頭,昔日扭曲成光怪陸離的隔閡,無聲的沉默山呼海嘯一般,橫亘在兩人之間,江逐光面無表情,眼神裡不見一絲愛意。
兩人都沒做聲。
最先受不了的是亓承熠,他冷白的眼角突然染上了紅,寒冰從眼底融化,山崩一般,無聲落下。
“這些年不見,你過得還好嗎?”他語氣幹幹巴巴,緊張的捏着拳頭。
曾經倔着骨頭傷痕累累也義無反顧走向他的青年眼神冷漠,做出了躲避的姿勢。
江逐光沒回答,亓承熠更緊張了。
“你留給我的紅繩,還在。”
江逐光眼神微顫,心裡卻越發悲涼,這紅繩還是他從系統商城裡買的道具,千裡姻緣一線牽,那時候他心心念念想着和亓承熠定了終身,總是要有一些儀式感,能随着靈魂轉世的戒指太貴了他買不起,買根紅繩也一樣,綁定了他,就認定了他。
就是永遠的事情。
可一拜長别千歲憂,天自永壽,他自白頭。*世事無常,最不缺勞燕分飛天各一方的悲劇。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皮膚病态的蒼白,青色的血管埋入其中,戴着藍色的病人手環。
他的紅繩,早沒了。
“逐光……”你為什麼不說話?
亓承熠手指拂過江逐光的眼角,在江逐光抗拒的動作裡,死死抱住了他單薄的身體——
“我錯了……”他好似要把人揉進自己身體裡,擅長格鬥術,能打十個的江逐光怎麼都推不開他的身體,“我真的錯了……逐光,不要推開我。”
鼻尖萦繞着熟悉的味道,這一刻,連靈魂都在渴求他的擁抱,可是……
江逐光死死咬住了亓承熠的肩膀,薄款的西裝沒有墊肩,很快就氤氲出來一片濕濡,血腥味刺鼻,他本該害怕的,可這個人的懷裡,又給他一種詭異的安全感。
真沒出息啊他。
江逐光眼皮耷拉着。
好煩啊,他這樣的人算什麼呢?不能好好活着,也不能幹脆死去,他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呢?
突然,他脖頸傳來涼涼的觸感,順着鎖骨滑入胸膛,讓他從那種自厭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亓承熠……哭了?
“我不管,你不能離開我……我沒辦法了……”亓承熠聲音夾雜着鼻音,“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一走了之……怎麼能那麼決絕的離開呢?”
“你在怪我嗎?”江逐光笑了,“可是你不也是這樣嗎?”
“你死了十次呢。”
他半點都不提自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