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帝君廟出來，天邊已經泛起白光了，清早的鳳陽山裡到處是草混着晨露的腥氣。

“所以安娘的詭祀殘卷，也是詭道的幕後黑手給的。”蕭晚仙擡腳踩死隻從土裡鑽出來的蟬，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柳問七講話，“詭道要跟長生天搶飯碗了，這得嚴查吧？”

“長生天行事，無甚邏輯。”

柳問七走在前頭，隻留給蕭晚仙一個闆闆正正的背影。

“都是朋友了，旺财兄你就從指頭縫裡漏點消息給人家嘛，長生天以後會派誰下來？我知道了也好避上一避。”蕭晚仙湊到他身後去踩他腳後跟。

“不知。”柳問七并不回頭。

見他冷淡，蕭晚仙頓時就不依不饒起來，從柳問七身側繞到他身前倒過來走，伸手在他眼前晃悠，“怎麼剛解決完你們長生天的任務就翻臉不認人，旺财兄～旺财兄弟～”

“你從剛才就一直沒正眼看我了！”

蕭晚仙腳步一頓，硬生生尋出一個刁鑽的角度對上某人刻意躲開的眼神。

他忽然停下，柳問七卻沒來得及止住，兩人額頭相碰撞得七葷八素，蕭晚仙一個趔趄差點當中表演反折柳腰。

好在柳問七攬了一下，強有力的鄂博緊緊箍住腰身，蕭晚仙順理成章扒在柳問七肩上，壓低聲音跟他咬耳朵，“躲我？”

氣息輕綿，像絨羽掃過。

柳問七面色不變，但又與之前不甚相同，冷靜握住蕭晚仙亂動的手腕，指尖微微發力。

先前便說過，柳問七身上煞氣過足、有一種能止小兒夜啼的氣質。此刻他眉目低垂，又添幾分郁色，仿若瓢潑大雨前的灰暗天空。

“這些撩撥的手段，何時學的？”柳問七音色悶悶，頗有些強硬。

蕭晚仙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怕不是要在皮膚上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這般受制于人的姿勢，蕭晚仙不由得瞳孔微微渙散，眼尾染上興奮的飛紅。

真是久違了，這種戲碼。

“這是奴家的生計，自然是……無師自通的。”蕭晚仙笑意迷離，也不掙紮，順着湊到近前。

柳問七眼睫顫動，掩去眸中神色。

“……”

這頭兩人氣氛怪異至極，而被兩人用一條細繩牽着的貓九爺看的貓毛直豎，躲在林子的落葉底下不敢出聲。

它平等的讨厭所有會兩個湊到一起、并綁架貓爺的沒毛猴子。

這個不講道理的世界，真是夠了。

忽的脖子一緊，貓九爺被細繩勒着在空中飄蕩，飛速在封陽山的白松林梢中移動。

“？”它如機械木偶一頓一頓轉動脖子去看，隻見那兩人突然換了個奇妙的姿勢騰雲禦風就這麼飛起來了，而它隻是個被遺忘的拖拽挂件。

柳問七把蕭晚仙扛在肩上，一如最開始，他在萬花樓衆目睽睽之下搶人就跑。

空中風力強勁，蕭晚仙趴在肩上一颠兩颠，又找回了曾經胃部痙攣的感覺，什麼演暧昧戲碼的激動雀躍，都被自下而上的嘔吐欲壓過。

柳問七拍了一下他：“忍住。”

兄弟你往哪兒拍呢！

蕭晚仙想罵他兩句，剛張嘴就有一陣妖風灌進嘴裡。

“嘔——”

整個封陽山脈曲折綿長，柳問七禦風跨越近千裡也不過一柱香時間，連太陽都沒來得及爬上天。

落地時甩袖卸去氣勁，柳問七保持着一手扛人一手牽貓的姿勢，信步朝一處走去。

此地是封陽山最南，素有人間盡頭的說法——因着清氣濁氣混雜，在這裡行差踏錯一步就由人間入了詭道。

但就在這兩界不沾的地方，立着一座琉璃殿宇，不同帝君廟的金碧輝映，這殿宇晶瑩剔透裡流轉着絲縷黑氣，比起被侵染，更像将污穢之氣困于其中。

殿宇上的“鎮天”二字足以震懾諸邪，鎮守人詭交彙之境——這是鎮天大将軍在凡間的一處道場。

柳問七未踏足殿宇内，就将蕭晚仙從肩頭放下來了。

“柳旺财我日——嘔！”蕭晚仙拔出柳問七腰間的潇湘劍支在地上，痛苦幹嘔。

他活了兩百年沒見過禦風比騎馬還颠的，柳問七是獨一檔的。

柳問七抽出從貓九爺那兒拿回來的詭祀殘卷掃了一眼，突然出聲道，“你回去罷。”

“嗯？”蕭晚仙艱難擡起頭，反胃感逼出來的淚花還挂在眼睑上，怎麼看怎麼無辜。

有一種被負心漢抛棄的詭異錯覺。

“詭祀之事已了，你可再向南去，不過百丈便能抵達詭道地界。”柳問七将貓九爺的繩子遞出去，“你似乎很喜歡它，也領走罷。”

蕭晚仙拿着繩一臉莫名其妙，這人什麼語氣，交代身後事呢？

怎麼想，蕭晚仙就敢怎麼問，“您今年貴庚，壽元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