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八方詭物,何不為财死、為權亡?”
不知何處起的聲音蠱惑道。
用錢财來誘八方城的詭,簡直不要太對症下藥。
唐問天不自覺向前一步,瞳仁被金子映成同色的閃亮,跟着詭氣鎖鍊再走兩步,就能……就能……
她猛地扔出去什麼東西。
一塊飛雲牌在空中劃出弧線,砸到紅漆木箱前的地面上。
咔哒。
飛雲牌亮起的靈光變幻,停在留影界面,将竈房的四方場景盡收其中。
小小的留影界面裡,什麼金子美人俱都消失無蹤,空落落的木箱像極了三口棺材,飛雲牌的留影和眼中所見截然不同。
唐問天拍拍臉,扯着鎖鍊不動聲色在屋子裡轉圈,眼睛死死盯着飛雲牌上的畫面。
眼見為實?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塊飛雲牌是臨走時仙少爺給她塞的,她作為八方城流落的鬼孩兒,此前隻單單聽過飛雲牌之名,從沒親手拿過,仙少爺調好了界面給她的,她合該更信飛雲牌裡的留影。
鬼孩兒的法力不足以破除幻境,聯結三界的飛雲牌卻能窺見真實。
她忽然想到一個說法,懷安仙君當初煉制飛雲牌時尚未飛升,飛雲牌煉出來也是為了與凡人行方便——那這飛雲牌自然是不受詭氣或仙法所縛。
東天獄再神佛漫天,終究是詭道;大樂教修士再追求大道,到底是詭物;問心幻境再奇詭神異,總歸是依存于詭氣。
腳上的詭氣鎖鍊察覺到獵物的掙紮,繃直後越收越緊,唐問天幾乎被扯得不能移動半分。
離飛雲牌還有五尺,飛雲牌背面豁然探出黑紅脘絲與鎖鍊纏在一起,直接将鎖鍊從中斬斷!
那是化為留在飛雲牌中的詭祀咒鎖。
唐問天趁着鎖鍊斷裂尚未重新襲來,翻上房梁、竈台,換了好些個角度去看飛雲牌中的留影畫面。
畫面中一點紅光若隐若現。
終于還是讓她找到了,唐問天提起一口氣,依着飛雲牌裡的畫面挪到竈房裡對應的位置,伸手覆上那抹紅光。
紅光隻存在于飛雲牌中,她手覆的地方空空蕩蕩,但一觸碰,唐問天頓時感覺五指被什麼東西強行黏住,拔也拔不下來。
渾身的詭氣極速從掌心流失而出,很快連個底兒都不剩,唐問天的腦殼砰砰直跳,她幾乎感覺自己今天就要被吸幹詭氣、消散在這兒。
好在最後一刻,那吸力停下,她手中多出沉甸甸的一物。
五指伸展,一座黑色的大肚笑彌勒佛像安安靜靜躺在掌心,大肚被雕成镂空,裡面裝着一顆自燃的渾圓香球。
唐問天抽抽鼻子,從煙熏裡聞到甜絲絲的桃花味,與寺中那些桃花一模一樣。
她恍然驚覺,那桃花與糖、甚至是大和尚的五石散都是這一個味道。
甜,樂,緻幻。
竈房裡景象一變,無論金蟾還是人影都化作輕煙,一切變成飛雲牌留影畫面裡的模樣。
三口棺材旁堆着骷髅粉骨,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連原本被封上窗子和門的封條與佛光都消失了。唐問天将小佛收入袖中,撿起地上的飛雲牌翻身出門。
門外寺中桃樹凋零,粉嫩桃花俱被碾作暗紅塵土,濃重的腐敗氣息争先恐後灌入鼻腔,嗅之不由犯起惡心。
腳步飛快,發揮出偷錢袋子後逃跑的一身本事,幾息便到了樂行寺的正門正院,攀在屋頂上探頭看過去。
待看清眼前,唐問天瞳孔驟縮。
寺院之中的景象,比之她見過的“群詭亂舞”更勝一籌。
原本安靜坐在地上喝水休息的流民或站或爬,身體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婦人懷中的孩子被潦草扔在地上踩踏過去,摟抱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互相啃咬。
原本裹在他們頭上的灰白兜帽被蹭掉,露出其下被劫火疤覆滿扭曲的猙獰臉龐。
他們四肢着地神志不清,不知道是否還能被稱作“人”。
非人非仙非詭物,隻剩下一具空殼循着本能胡亂扭動。
樂行寺中似乎突然燃起一種肉眼不可見的黑色火焰,籠罩在這些流民身上,仿若白雲劫火的餘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