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将她見過的千牛衛在腦中過了一遍,也有些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在内的。
水下覓完食的紅魚擺個尾,遁入深處,嘩啦一聲輕響。
裴勖之轉頭望着她,鄭重道:“有我在,誰都欺負不了你。”
“阿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青羅強壓住心底酸澀,亦偏過頭來,微微向他笑着,“我有驸馬了,萬事有驸馬擔着,還有我父皇母妃,我阿舅,犯不着你為我拼命,你隻管顧好自己,切不可為旁人罔顧性命。”
裴勖之垂眸道:“謝治塵一介酸儒,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護得住你?”
青羅輕聲反問:“我是公主,誰敢欺負?”
裴勖之動了動唇,沒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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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裴勖之,青羅吩咐春杏道:“明日起府裡閉門謝客,就說本宮病了。”
春杏應了聲是,又道:“大夫為驸馬請完脈了,奴婢沒讓走,還在外廳候着,公主身子不适,不如叫他進來看看?”
青羅心下一動,問:“是許神醫麼?”
春杏道是。
許如珩醫術精湛,卻不肯入太醫署,在城外開了間藥廬,清貧度日,輕易不登勳貴之門,因昔年承過她阿舅的恩,才肯出入公主府。
“驸馬如何?”
“又發燒了,睡着呢,”春杏遲疑片刻,仍是道,“先頭熬的藥想是沒喝。”
青羅心道謝治塵凡事心裡有數,不肯吃藥難道也有緣故?
沉吟片刻,理不出頭緒,便說:“這回熬好了還叫秋葉送進去,再問問他,可要見黃姑娘。”
春杏欲言又止,“公主……”
青羅的心思卻已飄至别處,“請許神醫到碧蕪院吧。”
碧蕪院與她的寝房之間隔了西園,前世一直是謝治塵住,眼下他正值病中,不便挪動,她先搬去住一陣也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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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珩一身粗葛布衣,須發皆白,已是古稀之年。
青羅屏退左右,沒叫他診脈,開門見山道:“幼時先生曾為本宮診斷足疾,母妃不忍見本宮受苦,也怕弄不好适得其反,因而作罷,本宮若有意再治,先生可願一試?”
許如珩起身一拜:“請公主除去鞋襪。”
青羅依言除下左足鞋襪,許如珩在足踵處仔細摸了摸,歎道:“昔年貴妃娘娘心軟,看不得公主遭罪,殊不知這異物幼時質軟易除,年歲漸增,異物附骨之深,利刃剜之,痛當數倍。”
青羅心底一寒,已生退意,穿好鞋襪,仍是問:“先生有幾成把握?”
“七成,如若不成,公主恐怕會跛得更厲害些,”許如珩思索片刻,又道,“此痛非常人可忍,公主須得想好了。”
非但如此,破開皮肉割取異物亦是驚世駭俗,且她還是公主。當年母妃最終放棄也有此故。
午後的日光透過隔扇,青羅怔怔地望着地上淡金的盤長紋窗影。
她這一世活到現在沒多少不快,母妃将她護得太好。
隻是對她管束極嚴,輕易不許她出門。
她因這足疾不良于行,走遠些,便覺足底酸疼,甚至疼痛難忍,走快些,又能看出跛腳。
母妃大約也怕她聽見閑言碎語。
因她們母女受寵,宮中沒人當她的面說什麼,自幼玩伴也都是母妃掌過眼的,會嘲笑她跛腳的,想必到不了她跟前。
她竟不知鳳儀在父皇面前叫她瘸子。
興許是父皇這樣提過她。
父皇因此嫌惡她吧。
她若将這足疾治愈,父皇還會嫌她麼?若是不成,她跛得越發明顯了,父皇又将如何?
青羅打了個寒噤,喃喃道:“本宮再想想。”
許如珩卻道:“老朽年事已高,手不穩當,若要動刀,須有幫手,老朽小徒可堪一用。”
青羅問:“此事不論成與不成,萬不得洩露半分,連本宮母妃都要瞞着,先生那位弟子信得過麼?”
許如珩并不多言,隻道:“公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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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治塵還睡着,青羅去卧房看過一回,又在西園水閣修了會兒花枝,心頭亂得很,不知怎麼,忽想起黃珍兒就關在前園。
前世此時,黃珍兒已在鹹真觀出了家。
鹹真觀與公主府相隔不過三裡地。
母妃事後得知她以黃珍兒要挾謝治塵,狠狠将她訓斥了一頓,然而木已成舟,氣歸氣,怕她機關算盡又落不了好,便叫她将黃珍兒趕遠些。
她沒聽,一則着實有愧,再則,她以為人在跟前放着反倒好,不怕她與謝治塵背着她暗中往來。
如今再看,謝治塵連與黃珍兒共處一室都怕折辱了她,豈會舍得與她暗通款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