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吩咐送黃珍兒出府,“派人去趟鹹真觀,告訴他們留黃姑娘暫住,不許收她做女道士。”
又着人去請許如珩。
*
許如珩才進家門,公主府的快馬便趕到了,當即收拾了一應器具,攜徒折返。
青羅命人鎖了府門,将春杏、秋葉幾個叫到碧蕪院。
此事若讓母妃得了消息,必定做不成,她隻能先斬後奏。
“許神醫要的你們隻管準備,無需多問。”
春杏幾人面面相觑,不是才診過脈,怎麼又将人請回來了?
末了還是春杏問:“公主請神醫做什麼?”
青羅淡淡道:“今日在宮裡受了驚吓,請神醫為本宮施針。”
不多時,許如珩師徒二人到了。
許如珩拱手道:“公主,這便是劣徒秦莞。”
秦莞瞧着二十出頭,生得眉清目秀,身量颀長,穿了件半舊的寬袖青布衫,肩上挎着藥箱。
青羅移到東次間,吩咐衆人去外頭候着,隻留春杏、秋葉。
她在榻沿坐下,問:“先生可交代過了?”
許如珩道:“此事絕不外傳。”
秦莞也道:“公主放心。”
春杏、秋葉互看了一眼,不解其意,可公主不發話,作奴婢的不敢就問。
青羅對許如珩鄭重道:“有勞先生。”
許如珩微微颔首,忽問:“老朽若能治愈公主的足疾,公主可否應承老朽一件事?”
“先生但說無妨。”
許如珩卻又躊躇,“容後再講。”
說着向秦莞點點頭。
秦莞會意,放下藥箱,将箱蓋打開。
許如珩先在架上銅盆内淨過手,又從藥箱内取了隻釉色淺碧的瓷瓶,揭開封口,倒些藥汁在手心,反複擦抹。
見秦莞直愣愣地望着他不動,沒好氣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去淨手?”
秦莞卻大夢初醒般問:“師傅欲對公主行剜除之術?”
許如珩沒作聲。
秦莞深吸一口氣,當即上前一揖到底,“殿下恕罪,家師昏老,誇下海口,剜除之術病例極少,并無十成把握,殿下金枝玉葉,切莫輕信狂言,以緻玉體受損。”
許如珩聽得“昏老”二字,已然色變,礙着青羅在,不便發作,隻将一雙眼瞪在秦莞背上,恨不能燙出兩隻窟窿。
青羅起初還怕,這一笑,驟然放松下來,“尊師已告知本宮有七成把握,本宮願意一試,成或敗,與你等無關。”
秦莞僵立片刻,見他師傅冷哼一聲,如無其事地繼續淨手,無奈地歎了口氣。
内侍将火盆送進來,秦莞将那一排刀刃逐個湊在火苗上灼燙。
青羅不敢多看,靠着一隻碧青面的蓮紋錦緞引枕,閉目養神。
春杏往博山爐裡添了塊香餅,滿腹疑惑地看着這師徒二人。
秋葉也奇怪施針幾時多了這些繁瑣?
待許如珩用指腹在青羅足踵仔細摩挲過幾回,又以朱筆勾畫出一處,執起鋒利的薄刃左右比劃,春杏終于打了個寒噤,渾身抖若篩糠,指着許如珩的鼻子厲聲罵道:“老匹夫你活夠了!敢動公主!”
許如珩吓得手一顫,險些沒拿穩刀柄。
青羅猛地睜眼,“春杏,住口。”
春杏急得紅了眼眶,“公主!”
檻窗外天光忽暗,幾團浮雲遮住了麗日。
秋葉緊抿着唇,一瞬不瞬地望着青羅,半晌,終是道:“奴婢聽公主的。”
*
青羅服下許如珩遞過來的藥汁,不久即覺昏沉,漸漸陷入昏睡。
半夢半醒間,她發覺自己在混沌的黑暗中踽踽獨行,四季不辨,前路未明。
身上隻是發冷,那冷原是附着在肌膚,慢慢便滲進了血肉,于是眉眼挂霜,牙齒輕顫,五髒六腑結了冰似的,碰不得,化不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想停卻沒法停。
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皮開肉綻,血流滿地,殷紅的血化入深濃的黑。
痛到想哭出聲,偏偏脖頸被死死掐住了一般,發不出半點聲氣。
“公主,公主?”
她聽見有人喊她,一雙手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痕,将她緊緊抱在懷中。
睜開眼,一室幽光。
青羅呆滞地望着帳頂,許久才察覺左足疼痛難當。
天已黑了麼?她睡了多久?
“公主?”
她轉過頭,見謝治塵伏在床畔,神色疲倦,一雙眸子卻亮得猶如燦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