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腳邊恰好落了一顆,撿起給他。
那孩子年紀尚小,倒已知禮,當即有模有樣朝青羅一拜,“謝謝哥哥。”
青羅笑着走回謝治塵身邊,所過之處,皆是燈花火樹,人語唧唧。
深巷中隐約傳出木魚鈴杵、僧人誦念之聲,大約是附近佛寺在放焰口,做法事,陸續有些敬香祈福的信衆走出巷口。
謝治塵安靜地伴在身側,忽地止步,望向青羅身後。
青羅順着他的目光轉過身,見兩隊黑甲羽林衛披甲執銳,腳步踏踏,迎面而來。
今夜兩市人口稠密,朝廷大約抽調了羽林衛,加強防衛吧。
她沒大在意,謝治塵卻疾步朝她行來,牽了她的手便走。
青羅随他緊走幾步,便聽身後掀翻了油鍋似的,哭鬧喊叫起來。
青羅回頭,頃刻間,街面已然一片狼藉,羽林衛抽刀砍翻香案,軀趕僧侶,先前分撒果子的沙彌俯身去撿滾落的銅缽,竟被一刀斃命。
啼哭的孩童回避不及,為那回勢的刀刃砍中脖頸,連聲慘叫也未發出,登時倒地不動。
青羅渾身僵硬,便似被奪走了呼吸,拼命喘息,卻吸不進一口氣。
那孩子片刻前還向她行禮道謝。
謝治塵将她收攏在懷中,擡起一隻手,捂住她雙眼,“公主,沒事了。”
青羅渾身顫栗,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
羽林衛沖入巷弄,押出一衆僧人,未入鞘的刀刃沾滿熱血。
她眼前的景象模糊渾濁起來,燈火依舊,卻映着帶血的鋒刃。
待她醒過神,人已上了馬車。謝治塵擁着她。
青羅直起身,尚不知發生了什麼。
謝治塵懷中乍然一空,怔了怔,簡短道:“羽林衛抓捕中元節做法事的僧人,違令者斬。”
“為何抓他們?”
“聖上有令,今夜隻可道觀設壇祭禱,佛寺不可,”謝治塵頓了頓,見青羅面露茫然之色,又道,“大周釋道之争由來已久,因今上崇道,道漸勝佛,佛教勢弱,到如今幾無立錐之地。”
“我不明白,父皇信道便不許人信佛麼?”青羅倚着車壁,“我瞧着佛家的菩薩慈眉善目,也不壞的,再者天尊佛祖誰都不曾見過,哪裡就說得準孰真孰假?”
謝治塵道:“公主慎言。”
青羅喃喃道:“父皇不會怪我吧,他必是被蒙蔽了,明日我便入宮面呈父皇。”
謝治塵皺眉望着她,“臣以為此事聖上已有決斷,公主莫再橫生枝節。”
青羅垂眸不語,顯是主意已定。
馬車在公主府門外停下,秋葉打起簾子,青羅便看見裴勖之站在幾步之外,燈籠的幽光映着堅毅英俊的面龐。
青羅由秋葉扶着下了車,裴勖之看了她身後的謝治塵一眼,對青羅道:“阿羅,我有幾句話,今日一定要與你說。”
青羅仰頭對謝治塵道:“本宮稍後便回。”
謝治塵嗯了一聲,與裴勖之擦肩而過,目光在他身上略停,卻隻在門廊下候着,并未先走。
“阿羅,那日我的确打算與你絕交,”裴勖之遠遠看了眼謝治塵,自嘲一笑,“貴妃娘娘想必也樂見其成。”
青羅問:“你假托病了,叫我去,我若不去,便是沒将你這個朋友放在眼裡,你便借此與我絕交麼?”
裴勖之撓撓頭,有幾分被拆穿的無奈,“不錯。”
青羅又問:“你說預備送我做賀禮的昙花,是太子妃種的麼?”
裴勖之有些吃驚,“誰與你說的?”
青羅蹙眉望着他,“猜的。”
裴勖之愕然,她還是他認識的阿羅麼?從前的阿羅凡事不會多想,因而活得簡單快活。
他還是頭一回看她扮作男子,乍一瞧,的确是個容貌精緻的少年。
隻那雙眼騙不了人,少年豈會有這既飽含姑娘家的柔情,又透着些微倔強的眸子?
“那盆昙花,是太子夫婦托我轉送給你的。”
青羅不解道:“他們為何不自己送?”
夜色沉寂,月華如洗。
裴勖之輕聲道:“阿羅,太子身後是整個國公府,不能再多一個手握重兵的大周名将了。”
青羅驚訝道:“我阿舅麼?”
“嗯。”裴勖之點頭。
青羅垂眸想了片刻,心底疑惑:他是說,父皇忌憚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