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個問題,李藏璧的眉頭皺了皺,手上的動作絲毫未停,道:“他又不是個物件,由得我帶不帶的。”
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裴星濯一下子愣住了,好幾息後才小心翼翼地問:“那殿下,我該怎麼去回薛府令?”
李藏璧道:“回什麼回,你到底是青州府的官員還是東紫府的官員?”
裴星濯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道:“自然是東紫府。”
李藏璧拿起手中鋸好的木頭指了指門,說:“門在那。”
裴星濯被她三兩句話堵了回去,隻好站起身道:“屬下告退。”
不遠不近的木門開阖聲傳來,李藏璧閉了閉眼睛,換了一根木頭繼續放在鋸子下。
阿兄雖然有了蹤迹但尚未尋到,現下也正生死未蔔,青州府勉強在薛凝掌控之下,可要回京也是是遙遙無期,有時候李藏璧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要一輩子待在這裡了,還問她要不要帶元玉。
她不是不知道薛凝的擔憂,父族在徐阙之的壓迫下日漸凋零,多少忠正之士隻因出自青州或沈氏便不受重用,隻能遠離乾京外放偏地,在此等境況下,薛凝自然也害怕她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消磨了意志,忘了父族之恨,所以才讓傻呵呵的裴星濯來試探她。
若有一日真能回京,且不說其中權鬥傾軋如何危險,她正君這個位置有多少人盯着,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想要帶元玉回京,來日他若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一定真的願意跟她回去。
他表面溫和,其實骨子裡是有傲氣的,當她作為李渺時候,他或許願意放棄一切跟自己去任何地方,但她若作為李藏璧,那就真的不一定了。
近六年的欺騙,感情之下摻雜的利用,夫妻多年連真實名姓也未知曉,元玉不和自己此生不複相見都算輕的了。
想到這裡,她勾唇輕輕笑了笑,斂下心緒,垂下眼繼續專注地幹着手中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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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時,該鋸的木頭都據得差不多了,之後便都是榫卯相合,不多時一個簡單牢固的狗窩便已成型,李藏璧将其擺到牆根,又往裡墊了件舊衣服。
“元宵,過來。”
在水井旁邊喝水的大黃狗聽見她喚,屁颠屁颠地搖着尾巴跑了過來,見有新窩,立刻叫喚了兩聲,從那門洞中一骨碌鑽了進去,在裡面不停地轉圈。
李藏璧笑了一聲,拍了拍衣裳上的木屑,擡步向廚房走去。
雖然早上起來她說了可以自己吃茶食攤,但元玉吃了早飯之後還是接連着把午飯做了,現下正整整齊齊的碼在鍋裡,盤下的水還留有餘溫。
李藏璧懶得再熱,直接在廚房吃了飯,又将碗筷洗淨放好,最後又把昨日晨起曬在牆根處的谷種收起來,全部倒到了裝滿水的木桶中。
水面上有些浮起來的空谷,李藏璧拿起水井邊的木瓢舀走,又放掉了一些水,感覺水位差不多後便将水桶擱在了井邊。
不用去田間、也沒有别的活,李藏璧一時間有點無所事事,屋裡屋外看了一圈,窗明幾淨,幹淨整潔,沒有一絲要她搭把手的意思。
她把檐下的搖椅搬到牆角,又從屋裡的書櫃上拿下一本書,往下一躺,搖椅便輕輕地搖晃起來,在初春溫和輕柔的暖陽下顯得格外惬意。
本來隻是打算小憩一下,可李藏璧閉上眼睛一覺就睡到了黃昏,甚至又夢到了舊年之事。
夢裡她還是八九歲的模樣,和阿兄、陸驚春等人一同在明撷殿念書,給他們上課的趙先生聲音清脆又好聽,領着他們一字一句地讀着一篇策論。
忠君愛國,恪盡臣責,濟世愛民……她都快聽膩了。
母親為了體現自己體恤臣下之心,專門立了明撷殿,讓家中有适齡孩童的大臣将子女送入宮中與帝姬帝卿一同讀書,但在明撷殿下了學,她和阿兄卻還要再上一課,學帝王權術,學兵法博弈,學那些不能讓臣子接觸到的東西。
她年紀還小,每天連着上課自然困倦,聽着聽着就睡着了,可等到下學,趙先生才把她叫醒,面無表情地說今日罰抄三遍上課說的策論。
三遍,那策論千餘字,她回去還要上課,豈不是今晚就不用睡了。
她如遭雷劈,抱着趙先生的腿不讓她走,想讓她少罰一些,結果正巧被來接他們下學的父親看見,父親臉一沉,三遍直接變成了十遍,還不允許阿兄相幫。
她沒辦法,第二課下了學,回到寝宮裡苦哈哈地抄,父親不允許别人幫她,自然也沒在她身邊留伺候的人,都隻能站在門外,結果她實在抄的太困,拿着筆就睡着了,筆一斜,碰到了燭台,當即就把她剛抄好的那些紙全部點燃,還蔓延到了幾個亂放的軟枕上,等到屋内火光愈明,殿外伺候的的人才發覺不對勁,急吼吼的沖進來,打眼一看,她還在一圈火光裡睡得正香。
那場火勢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她也被宮中的侍衛救了出來,但卻把阿兄和父親吓壞了,聽侍衛說,父親趕過來的時候急得眼睛通紅,見她無知無覺地趴在侍衛身上差點昏過去,後面才知道她隻是睡着了。
她睡醒之後發覺自己睡在父親的寝宮裡,又得知自己昨晚抄的紙張都付之一炬,剛想嚎兩嗓子表達自己的難過,就被沖進來的父親一把抱進懷裡,不住地安慰道:“不抄了不抄了,乖阿璧,父親再也不會放你一個人了。”
父親再也不會放你一個人了。
可是父親,阿璧現在不就是一個人嗎?
李藏璧悠悠轉醒,才發覺眼角一片濕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