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該那麼快就同意泷川女士的提議的。”
兩人剛剛走出大廈沒多久,輔助監督就叫住了澤諾,
他飛快組織了一下語言,斟酌着開口,
“對方的态度過于暧昧不明,對于這種并非雙方一起拟定的文件您應該更謹慎一些....”
輔助監督從懷裡拿出澤諾之前塞給他的文件,
“至少,您應該讓我也确認一下.....”
“你不問些别的嗎?”
一直沉默的澤諾突然開口,他沒有轉身,依舊保持着正常的步伐向前走。
被打斷的輔助監督頓了頓,沒有回答,反而也抛出了個問題。
“.....您希望我問什麼呢?”
......
其實是有很多想知道的問題。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隐瞞自己會咒術的這件事。“.......
于他而言澤諾本人就是一團巨大的迷霧,他之前覺得這個人可靠又溫柔,但今天發生的事又讓他無意間窺視到隐藏在溫和表象下的一點真實。
對于澤諾直到最後才出手救下他的行為輔助監督其實并沒有什麼特别的想法。常年從事情報後勤工作的他并不是什麼頭腦簡單的愣頭青,從伊地知先生的隻言片語裡就能大概推斷出澤諾身份的特殊性。
那天回去之後,他甚至少見的收到了并非直系上司的上層的郵件,大緻内容就是讓他多多注意這位“澤諾”的動向,連伊地知先生重新安排下來的任務也是以澤諾的活動軌迹做範圍來進行信息整合。
這樣想來,想要盡力隐瞞自己的信息和力量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嗎?反倒是最後澤諾選擇暴露實力救下不算熟識的他這件事更讓人驚訝。
輔助監督抱着文件跟在澤諾身後,擡頭試圖從澤諾的背影裡看出些什麼來。
......
話說澤諾先生之前不是這種風格.....吧....?
之前說話一直很溫和來着,現在突然就變得相當強勢甚至有點專斷.....
輔助監督一時間甚至有點分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澤諾。思索間,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
文件被人從懷裡抽出,一時沒反應過來的輔助監督愣愣擡頭,不知何時轉過身來的澤諾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很平靜。
很難用具體的話語去形容這一瞬間他的感受,澤諾漂亮的金眸凝視他的瞬間,他忽然察覺到其實什麼都沒有變。無論曾經澤諾的語氣有多麼的溫和親切,無論其神情有多麼的誠懇真切,那雙眼睛裡始終空無一物。
他注視着你,但也僅僅隻是注視着,自始至終,他眼中沒有留下任何事物的痕迹,自然也就遑論什麼“态度轉變”。
按理說,在察覺到澤諾擁有這樣一雙看不到任何事和物的眼睛之後他理應感到不适、甚至産生一些近似于恐懼的負面情緒。可輔助監督從頭到尾地梳理一遍,卻發現摒棄掉那些驚訝,剩下的情緒裡就隻剩下一點複雜和零星的“果然如此”。
我不讨厭這樣的眼神?
輔助監督詢問着自己。
怎麼可能不讨厭?被輕視,被忽略,仿佛無論如何努力在他人眼中也沒有任何意義,高高在上的人用不屑的目光嘲笑你的全部。
有誰會喜歡這樣的感覺?
但輔助監督騙不了自己。
沒有厭惡。
把所有的情緒一一掰開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抵觸和恥辱。
輔助監督直直盯着那雙金眸,連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要在那裡面找什麼,隻是順從着直覺固執地看着,
“......别停下,”
面對輔助監督稱得上是“灼熱”的視線,澤諾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語調也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的傷口需要處理。”
順着澤諾的視線,輔助監督側過臉看向自己肩上的傷口。
素色的手帕把傷處包裹得嚴嚴實實,最後被人打了個漂亮的結。
腦子像被什麼狠狠敲了一下,輔助監督的視線被這塊手帕牢牢吸住,以至于他被人從打開的車門塞進車時都還維持着這個動作。
“..........”
他突然擡手用力拍在自己臉上,用手心蓋住自己的視線。
......早就該察覺到的。
輔助監督擡眼,從指尖的縫隙裡看後視鏡裡飛快向後倒退的人影。
我不讨厭那樣的眼神。
那樣,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東西于是再也無法看到世上一切的眼神。并非傲慢,僅僅是因為唯一能點亮他的東西消失了,于是一切都隻是枯燥無味的黑白線稿。
所以什麼都沒有了,連傲慢和嘲諷也不存在。
輔助監督收回視線,放下的手轉而去摸肩上的蝴蝶結。片刻後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喃喃自語,
“......那我,就隻能祝您好運了。”
****
“工作怎麼樣?”
五條悟伸手把面前的茶杯推到澤諾面前,臉上帶笑。
“......進展正常。”
澤諾端起茶杯卻沒有喝,“但不太對勁。”
“嗯?說來聽聽?”
接下委托後澤諾立刻着手開始對泷川澪的公司周邊進行排查,坐落于鬧市的這座大廈确實容易堆積濃厚的負面情緒從而滋生出各種各樣的咒靈。依靠着對那些餘穢的感知,澤諾很快就排查出了一批具有攻擊性威脅性的咒靈。
輔助監督因為簽約那天的傷需要休養,于是特地向他解釋道歉。
不管是真是假,但這确實也讓澤諾的行動不再受十分的限制,使用那些從咒靈的咒力中提取出的ego——也就是“咒具”——所産生的咒力餘穢也是屬于原本咒靈的。這樣一來,澤諾甚至省去了掩蓋咒力的功夫,整個工作效率再一次整體向上提高。
但越是排查,澤諾心中的違和感也越重。
“數量太多了。”
澤諾輕輕敲了敲杯壁,杯中的茶水因此激起一圈圈漣漪,
“能夠造成大傷亡的三級及以上的咒靈太多了。”
“二級三隻,甚至還有兩隻二級和一隻準一級。”
澤諾擡頭,看向眼神微沉的五條悟。
“我想,這應該不是一個正常的頻率?”
“是呢,”
五條悟翹起腿,整個身體向後傾倒仰躺在沙發上,雙臂展開幾乎要占據整個沙發靠背。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麼早就該引起‘窗’的注意了。”
五條悟笑着,明明雙眼都隐藏在繃帶下,卻仍能感受到他如有實質的目光。
澤諾點點頭,這才喝了口杯子裡的茶,随即就被這出乎意料的甜度糊住了嗓子。
“咳咳!!”
礙于良好的教養才沒有一口全都噴出來的澤諾勉強咽下口中幾乎稱得上是“糖漿”的茶水,放下杯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這,咳,這是什麼?!”
澤諾發誓自己從未嘗試過這種奇特的口感,嗓子眼裡的甜膩退去後才開始彌漫起茶葉本身的清苦,但原有的香氣卻已經被破壞得一幹二淨,連同這種苦澀也不過是過度的甜在味蕾上炸開後倔強殘存的一點澀,根本談不上什麼香醇韻味。
“是‘五條特調’哦。”
像是終于等到了期待的畫面,五條悟立刻從從沙發上直起身子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看着面前臉色複雜的澤諾,
“怎麼樣怎麼樣,味道很不錯吧?”
所有的計劃思索打探在這“意外”裡被暫時抛諸腦後,澤諾現在最想要的是一杯正常的清水來消解口中難以言喻的複雜滋味。
但五條悟顯然還記得自己要做的事。
“這是謝禮。”
五條悟唇邊的笑意更深,
“是和你搭檔的那個輔助監督托我對你表達的感謝哦。”
“......”
澤諾眸色明滅,但沒有立刻回話。
“啊,放心,他什麼都沒有說,”
敏銳察覺到了點什麼的五條悟擡手晃了晃手指,語氣雀躍,
“他大概以為我也不知道你的情況,彙報的時候連我都一并敷衍過去了。”
“......”
“真是大好人啊,是吧?”
五條悟笑眯眯地直視着對面神情自若的人。
澤諾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聽到那位輔助監督的出現。初次見面沒多久澤諾就意識到了這個年輕人身上有着一些特别的東西。
——他太過柔軟。
這位年輕的輔助監督雖然有着成年人的圓滑,也熟悉人際交往中的潛規則,甚至對于那些隐藏在言行舉止中的細節也都了如指掌。
但他卻同時保留了内心的柔軟。
年輕人有一雙難得的澄澈雙眼,哪怕他試圖從言行裡隐藏起那些過于露骨外顯的情緒,也總能從這雙眼睛裡将他的真實想法一覽無餘。以至于很多時候這位輔助監督都顯得的有些稚嫩。
這不是一個适合替人保守秘密的存在,也不該被卷入混亂複雜的紛争裡。
因為這份稚嫩,澤諾本不應該向他展露出他所擁有的的力量。但同時也因為這份柔軟,又促使着澤諾最終還是決定出手救下他。
.......到底還是有些不忍心。
那天的話語和熟悉的眼神幾乎是瞬間就把澤諾拉回到了從前,思念在回憶裡掀起更大的風浪,于是本該平靜告訴自己“生死有命”的澤諾再也無法淡然地目睹這個年輕人步入生命的終章。
不該這樣。
像是為了證明他可以改變某些原本已然成定局的決定,澤諾抿唇,伸手替他擋住了咒靈的攻擊。
并非是什麼善良,僅僅隻是,想要重新做一個并非是“最優解”的選擇。
“.......他的傷好了嗎?”
“嗯?他那算工傷,隻是一點詛咒侵蝕,硝子替他處理好立刻就能恢複哦。”
五條悟攤手,語氣不怎麼在意,可唇邊的笑意卻有些耐人尋味,
“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工作嘛,”
“忘了嗎?澤——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