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宮尋看着眼前屈膝行禮的人不自覺地挑起眉毛。
“哈,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活動一下手指,神色間輕蔑又嘲諷,“鬧了半天就隻是在講這些不明所以狗屁不通的話是在糊弄誰啊,”
他頓了頓,臉上挂起笑,
“哎呀,你該不會覺得這樣很帥吧?”
自稱“零”的泷川澪消音,臉色有些不好看。她慢慢直起身子故作不在意地理了理裙擺又重新坐了下來。餐桌上的茶壺在之前就被那隻咒靈打碎,泷川澪端起唯一幸存下來的瓷杯裝模作樣地輕輕攪動,掩飾自己的不悅。
岐宮尋嗤笑一聲,雖然沒有再開口,但諷刺和嘲笑的意思卻表達得淋漓盡緻。他聲音不小,但端着茶杯的泷川澪隻當自己沒聽到。
“失禮了,”旁觀許久的澤諾終于慢悠悠地開口介入,“工作影響,尋比較喜歡直接高效的處理方式,如果冒犯您了我很抱歉。”
說着,澤諾也朝着泷川澪笑了起來。恰到好處的弧度,親和卻又保持着禮貌的梳理。
這是一個十分符合社交禮儀規則的笑容。但對現在的泷川澪來說卻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連這句向她表達歉意的話都讓她覺得刺耳。
——“尋比較喜歡直接高效的處理方式。”
這不也是在内涵她拖拖拉拉拐彎抹角效率低下人品低劣(?)嗎!!!
被氣得不輕的泷川澪深吸一口氣,到底沒有當場發作。放下手裡的杯子,像是認命了一般長長地歎氣,
“......真夠性急的,”
她擡頭再次将自己的眼神放到澤諾身上,“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就不能耐心點讓我慢慢說嗎?”
澤諾保持着禮貌的笑,“當然,洗耳恭聽。”
被哽了一下的泷川澪頓了頓,還是開了口。
最初的最初,她也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無父無母的她在福利院裡長大,院長不善管理也找不到什麼賺錢的方法,隻能勉強靠着政府的津貼艱難維持着福利院的開支。吃不飽是常有的事,她因為身體瘦弱,所以更難填飽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她就偷偷跑出去到附近的一家面包店去翻垃圾桶。運氣好的時候,他能翻到一些蛋糕的邊角料,但更多時候沒有,畢竟就算是做蛋糕剩下來的邊角料也會被拿來點綴上奶油和水果做成低價的商品處理掉。
被院長拎回來見人時,她抓着剛翻出來的幾片粗制黑麥吐司邊往嘴裡塞。風幹硬化的吐司邊把口腔劃破了幾個小口子,淡淡的腥味和又幹又苦的吐司邊被她一起吞下。這時候她才擡頭去看眼前笑得一臉和善的男人。
院長說,這就是她的親人。
“你可以叫我父親。”男人很儒雅,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時臉上的笑容似乎又大了幾分。“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了。”
她點點頭,沒有絲毫猶豫地跟着男人上車。
“麻煩你了。”男人坐在車内半搖下車窗,
“不不不,哪有的事,這孩子跟着您可是太幸運了。”一向不苟言笑的院長彎腰站在車邊滿臉堆着笑意,轉頭看到她時,也是一副燦爛的笑臉,
“你以後可要好好聽先生的話,要好好報答他呀。”
她沒說話,隻是點頭。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院長,不是闆起面孔皺眉,而是這樣笑得燦爛的樣子。
是因為這個“父親”給了院長很多錢嗎?
她懵懵懂懂地想。
跟着男人到了家之後她才明白為什麼院長說她幸運。獨棟的别墅,私人的泳池和花園,那些她隻在書裡看到過的東西在她面前一一出現化作實現。
陌生的漂亮女人蹲下來抱着她嗚嗚咽咽地哭泣,淚水浸濕了她的衣領,隔着一層讓她的脖子也隐隐約約地有些發燙。
她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安撫這位漂亮的夫人。所幸女人很快就止住了淚水,松開了摟着她的胳膊。
“我是你的母親。”
女人平息着有些急促的氣息,眼神很溫柔。
“不用再害怕了,我們找到你了。”
她那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心懷恐懼的,五六歲的小姑娘已經開始懂事,福利院的環境促使她迅速成長,但她到底隻是個孩子,驟然被告知有了雙親要開始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這麼可能會毫無感覺呢。那些她下意識藏起來的脆弱和害怕在母親溫柔的安慰裡決堤,眼淚止不住地湧出滑落,她從一開始的無聲流淚到放聲大哭。而父親和母親則在一邊手忙腳亂地安撫。
哭得紅腫的眼睛有些疼,但心口卻是暖暖的。
‘我有家人了。’
她想。
“一個多麼溫暖感人的故事,”“泷川澪”語帶感慨,而後卻又壓低了聲線,“如果沒有她的話。”
****
“你是誰?”
第一次見面時她正坐在花園和母親一起編花環,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掐斷了手裡的花梗。
她轉頭看去,發現出聲的人就站在不遠處,對方穿着藍色的公主裙,頭上綁着蕾絲邊的蝴蝶結,叉着腰氣勢洶洶地向她們走來。
看清對方長相的她頓時愣在原地一動不動,而注意到她的來人也停下動作愣了好一會,随後加快速度飛奔到母親身邊。“媽媽,她是娃娃嗎,她和我長得好像!”
她愣愣回頭,看着母親親昵地摸着那個和她長相相似的陌生女孩的頭發,神情溫柔。
“不是娃娃,是姐姐喲,小澪有新朋友了,開心嗎?”
被叫作澪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離開媽媽的懷抱一本正經地對着她行禮,像個可愛的小公主,“你好!”澪彎起眉毛笑得很甜,“我是泷川澪,叫我小澪就可以哒。”
*****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泷川澪”笑着攤開手,聲音很平靜。
“我本來以為自己終于有了親人有了歸屬,”
“但她僅僅是一個笑,就奪走了我的全部。”
澪(mio),零(rei) 。
相似的寫法,截然不同的讀音,仿佛預示着兩人相似的面容和全然不同的命運。她早該知道的,命運從不給予她無需償還的幸運。她能夠來到這個家,隻是因為她身上有可以利用的東西,她要成為泷川澪的“影子”,成為替泷川澪擋下一切災禍的“騎士”。
“我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才有的,如果沒有她,那麼我的一切對于父親母親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
泷川零伸手撥弄着掉在餐桌上的花朵,眸色明滅,“本來沒什麼的,反正這些都不屬于我。”
“但她不該拿走屬于我的東西。”
她手指用力,被揉爛的花瓣沁出豔色的花汁從她指間溢出。
“......那是我的,唯一屬于我的。”
自從和泷川澪見面之後所有不對勁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釋,她終于明白自己與父親母親之間存在的隔膜究竟是什麼。正如泷川澪可以毫不顧忌的叫爸爸媽媽而她隻能尊敬地稱呼父親母親,她從來沒被允許真正融入這個家庭。所有的優待和禮遇都有其對應的代價,她學會權衡利弊并迅速成長起來。
但偶爾她也會難過。
無論再怎麼清楚等價交換,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得到真正的不需要你去做什麼僅僅隻是因為你是你就能夠得到的善意。
——想要得到真正的歸屬。
仿佛是為了實現她的心願一般,第一次見面,是在來到這個家的第四個月。午後樹梢上投下的一片碎影在攤開的書頁上搖曳,撲朔着落在發間的樹葉吸引了她的注意。擡頭,正好與躲在樹杈上的人四目相對。
“.......”
似乎被吓了一跳,蹲在樹上的男孩下意識地驚呼一聲,随後又反應過來控制自己噤聲,“喂.......”
他頓了頓,扶住頭上大大的帽子壓低了聲音,“幫我一把,别告訴别人我在這裡。”
或許是因為對方的眼神太過清澈,又或許是因為那天下午的陽光太烈讓她晃了神,鬼使神差的。她點頭答應了這個有些奇怪的要求。
以此為契機,她開始頻繁地見到這個人。
有時候是在課程結束後回房間的路上,有時候是在房間獨自訓練體能時的窗外......每次視線不經意地偏轉,都能發現暴露在外的那頂熟悉的帽子。
也許是為了回報她的确遵守承諾沒有向任何人提及過那天的事,男孩每次過來時都會從口袋裡掏出點什麼玩意送給她禮物。
“......我不喜歡吃糖,”她看着手心裡五顔六色的糖果,竭力克制着自己。
“這是‘賄賂’。”男孩對着她笑,眼睛都眯了起來,
“下次,我們一起偷偷出去玩怎麼樣?”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是作為泷川家真正的大小姐的“影子”被找回來的,為了能夠迅速成長起來足以應對一切有可能對泷川澪造成威脅的問題,她必須一刻不停地拼命學習。
“你要保護妹妹。”
母親溫柔地替她整理好衣襟,仔細蓋住袖口下的繃帶,看着她的眼神卻很平靜。
“這是你唯一必須要做到的事。”
——“開什麼玩笑?!哪有人的人生是為别人付出一切的啊?”
男孩氣沖沖地跺了跺腳,頭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生氣的樣子來。
“人生價值當然是要完成自己的理想啊,就算是想要為了他人做什麼,那也應該是由你自己來決定完成而不是讓其他人替你擅自決定吧!”
他的語速很快,但每一個字都能聽得很清楚。
......他在,為我生氣嗎?
她抱着膝蓋側頭看着面前像發怒的小獅子一樣張牙舞爪的男孩,不合時宜地想道。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會來關心我願不願意呢?
“你有在聽嗎?!”
似乎是發現了她的走神,男孩鼓着臉湊過來不滿地詢問,
“嗯,”
“......你在敷衍我吧?”
她被男孩的表情逗笑,好心情地往嘴裡塞了一顆水果糖,不像是曾經在福利院裡吃過的那種僅僅隻能嘗糖精甜味的糖塊,男孩帶來的糖清甜卻不膩,含在嘴裡很輕易就能讓人心情好起來。
“......我願意的。”
男孩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什麼?”
“我說,我願意永遠保護泷川澪。”
她轉頭,很認真很認真地看着男孩吃驚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你這是什麼表情。”
“你倒是聽聽看你都說了什麼啊!!!”
回過神來的男孩咬牙一把捏住她腰側的軟肉狠狠一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