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宮尋的話沒有得到回應,不過這種結局也在他本人的意料之中。正如他之前所言,
——‘這些話本來不該由我來說。’
有資格向先生提出質疑的人不在這裡,有資格留住先生視線的人不在這裡......
岐宮尋忍不住歎了口氣,連肩膀都耷拉下來,一頭栽向方向盤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
“伊芙小姐,您快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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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拿出鑰匙打開門,像往常一樣脫下外套換上鞋,像往常一樣看茶葉在滾燙的沸水裡舒展開來。
他看上去沒有絲毫異常,平靜得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他真的做得到嗎?
“泷川澪”送給他的那枝系着絲帶的玫瑰就放在桌上。黯紫色的花瓣,是少見的顔色。讓他想起一些難言的過去。
澤諾很難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或許用語言傳達本身就是一種極其落後的表述方式。
“擁有掌握自己情緒的能力的人才稱得上是真正的人類。”他是被灌輸着這樣的思想長大的,生于“巢”内自诩是聰明人的他自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可事實證明或許這僅僅是因為他還未曾失去過真正重要的東西。
Carmen死去時帶走了他的柔軟,他本就不是什麼陽光燦爛的救世主,他隻是被Carmen的光輝照亮的其中之一。為了完成她的意願和夙願,他決心往深淵而去。
“永恒之女性,引吾等向上。”
Carmen的确是優秀到足以照耀所有人的女性,她的靈魂在腐朽的“巢”内熠熠生輝,實驗室的所有人都為她而來,因為他們相信她,相信她能夠為衆人帶來新的生機與希望,所有他們心甘情願為她涉險,為她赴死。
可也許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人類。是會微笑會哭泣會難過會憤怒的——人類。
衆人的期許落在她身上或許也是沉重的負擔,或許是為了能夠推進實驗,或許是為了所謂的“贖罪”,又或許僅僅隻是為了,
——“逃避”。
總而言之,她留下來的隻有一缸猩紅的水和一具失去全部生命體征的身體。
親手把Carmen尚殘存着活性的大腦做成了“水桶”的那一刻起,他以為他再不會害怕了。
本就淡薄的情緒被徹底剝離,從此他隻為了一個目的而活——發射“光之種”。
Benjamin曾試過阻止他的,但他們都明白,他早已越界,他無法回頭。
為了收集那些正向的情感,他精心設計出了一套完整的計劃,L公司成為新的“世界之翼”之一,他則洗去一切重新開始。
Angela會幫助他修正一切錯誤,直至抵達真正的終點。
......本該如此的。
老套的劇情,老套的發展,老套的故事和老套的結局。
但人類并非機器,所以明明看似清晰的結局實則會在一次次的選擇裡出現偏離。
失去記憶的他不記得曾經的痛苦,但殘留在身體上的隐痛依舊能夠劃傷他。
或許一切都早有預示,和Carmen一樣耀眼到引人注目的少女走到他眼前,身上帶着幾乎已經消逝的生機。
“......”
澤諾動了動身體,伸手拿起那枝玫瑰。
沒有花香,隻有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腥。
“......你在這裡,是嗎?”
時鐘忠誠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一絲不苟地前進。
茶香氤氲在水霧裡,回答他的是寂靜。
澤諾沒有生氣,也沒有懊惱,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就像他笃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這裡,所以他并不着急,隻是把玩着手裡的玫瑰,再次開口,
“回答我,”
“——伊芙。”
****
從一開始他其實就能察覺到,伊芙恐怕不會真的離開他。說是自信也好狂妄也罷,他就是能夠隐隐察覺到這點。
他沒有騙五條悟,在伊芙離開之後他的确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和伊芙取得聯系。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就完完全全失去了伊芙的蹤迹。
也許是因為什麼奇奇怪怪的原因,總之澤諾自始至終都能感覺到伊芙的存在,并非是指什麼确切的位置,而是那種類似于人體大腦對于身體各個部位的感知一般。他并不知道哪部分代表着伊芙,卻清楚地知道她從未真正地離開消失。
說實話,這種仿佛和伊芙被什麼内在的東西聯系在一起的感覺甚至讓他有些愉悅,他能感受到伊芙的氣息,他知道伊芙就在這裡,這種感覺催生着記憶裡的所有,也正因此使他更加想念真實的,站在他眼前的少女。
晚風吹起窗簾,淡色的布料被風撥出漣漪。秒針從這一個刻度跳到下一個刻度的時間,原本空無一人的桌前憑空出現一位少女。
她白色的長發在暖色的燈光下變成了帶着光輝的金,是和過去一樣溫柔的顔色。
她穿着和消失前不太一樣的衣服,黯紅色的雙眸直直看向跪坐在地的澤諾。
“啊,”
澤諾仰頭看着她,不敢眨眼,可他依舊強撐着維持住表面的平靜,盡全力壓下聲線的顫抖,
“日安,伊芙。”
重逢應當是喜悅的,激動的。至少在很多人的認知裡是。
但顯然在場的這兩位似乎不這麼覺得,澤諾習慣壓下所有過于激烈的情緒波動,而伊芙看上去則是真正的無動于衷。
她甚至沒有像以前那樣回應主管的這聲問候。
——這很奇怪。
或許對他人來說這不算什麼,可這是伊芙。
是一次又一次,堅定地選擇了主管的伊芙。
于她而言,這一聲問候并非僅僅隻是對主管身體的關心,更是她确認着歸屬感的方式。
‘主管在這裡。’
——‘所以我也在這裡。’
但現在不同了,伊芙沒有去回應這聲問候,就好像她不再執着于從主管那裡得到安撫。
她緊緊盯着眼前人,紅色的眸子妖異奪目,比起人類,這更像是什麼其他物種盯着獵物般的眼神。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天性的驅使下叫嚣着逃離,心跳在生理機制下不由自主地加快,連呼吸的頻率也在逐步緩升。
但他本人依舊是一副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了伊芙,”
他盯着那雙眸子,目光不曾有一瞬動搖,
“為什麼不說話呢?”
“......”
伊芙沒有說話,而是選擇走進幾步。她沒有繞開客廳的桌子,而是徑直踩了上去,鞋跟在木質的方桌上發出規律的聲響。伊芙踩在桌子上,一步一步走向另一邊的澤諾。
桌子不寬,伊芙也沒有走幾步,可這寥寥幾聲,像是敲在了人的心上,足夠響,足夠深刻。
最後她停下腳步,半蹲在這張方形矮桌上,垂頭去看半坐在地不曾移開視線的澤諾,
他們間的距離隔得很近,白色的長發從肩頭滑落,正好垂在他的眼睑上,涼涼的,有些癢。他伸手想要揉揉眼,卻被伊芙一把扯住手腕向後壓倒,肩膀正好靠在沙發上,讓他不至于整個向後仰倒。
澤諾有些意外,但迅速就調整好了狀态試圖開口,卻被伊芙搶先打斷,
“看着我,”
攥住澤諾手腕的手漸漸加大力道,伊芙死死看着這雙金色的眼睛,不允許它們離開。她的聲音有些低啞,像是許久未曾開口一般,
“看着我主管。”
伊芙湊得更近,鼻尖正抵住澤諾的鼻尖,這個距離下澤諾甚至能在這雙純澈的紅眸裡看到小小的,自己的影子。
“......伊芙?”
她對他的呼喚充耳不聞,
“别移開視線,主管。”
她盯着他靠得更近,冰涼的唇貼在他的臉側,每一次開口,唇瓣都會輕輕擦過他的臉頰。
“我會聽話的,”
伊芙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模糊,但澤諾能聽見,臉側上的柔軟觸感讓他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識想要移開視線,卻又想起伊芙的請求,于是硬生生遏制住自己的動作,維持着對視的狀态,
而關注着主管的全部的伊芙自然也不會錯過主管身上那些細小的變化,她看見雪白的耳尖染上漂亮的紅,視覺牽動着神經讓她的犬齒有一些發癢。
……是食欲嗎?
伊芙很生疏地試圖去分辨這當中的細微差别,離開主管之後的這段時間她不再需要做這樣的思考,現在看來她還得花時間去習慣。
但顯然身體總是會比思想更加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