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翊然長久地,站立于原地,幾乎成了一塊日晷,光影變幻的痕迹清晰留在他僵硬的臉上——久到讓白珏都不由得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用錯了語言。
良久,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我真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
嚴翊然說出口的話遠比預想中平靜,他心中的驚濤駭浪終究沒在面上顯露出來,唯有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顯示出,他現在依舊立于崩塌的邊緣——直到再次回過神來,他輕輕拉着白珏的衣角,接着向前走。
“那個彭俊還給我看了,應該是他自己私自藏下的你哥哥的遺物,是一些信件……其實我覺得也算不上,就是,應該也可以算作部分的日記片段。”
白珏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跟你的字迹幾乎是一模一樣,所以彭俊想誤導我認為你才是寫下那些話的人,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這樣的,應該是你哥哥的,其實我之前并不認識你哥哥,我也不知道他說話的口吻……但現在一切都說的通了。”
嚴翊然的語氣脆弱又緩慢,好像每一個字都是從他身體中硬生生刺穿出來的。
“我想彭俊一定會好好保存信件,他說不定之後還會用這些來威脅你,或者做一些什麼其他的事情,你可能得提前做個心理準備。”
“我哥的遺物——”白珏苦笑,“我哥,還有我媽媽,他們留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遺物就是我。”
“家人的死……這樣的事情離我很遠,但我想,那是怎麼也放不下的,我之前猜,你一定背負了很多,但是我确實猜不到是這樣沉重的事情。”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公園裡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到黃昏時分,小溪邊上的長椅旁,坐了下來。
嚴翊然問:“走了這麼久,你覺得累嗎?”
白珏搖頭,并沒聽出來話裡的另一層含義。
他接着說道:“之前我總覺得很累,我總覺得,我已經很努力了,努力向你走了九十九步,但你總是一直站在原地,你好像從來都沒有向我走過來一步。”
“……”
“或許身上背負着這些,真的很難走……其實我之前一直想問的,到底為什麼呢?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好嗎?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别人喜歡我,跟在我的身後,說實話,有的時候還是有點累的。”他不由得感歎,“終于——今天終于把這些話說出來,我感覺輕松多了。”
一聲歎息随風而逝,還有一千多個日夜的時光。
“對不起。”白珏想,她真的欠他一個道歉。
為被辜負的真心,為那些被她在複仇的路上誤傷而留下的傷口。
“之前,并不是我不想和你……做些什麼,是因為我沒辦法接受親密的行為,當時我看到白疏木和我,”她頓了一下,“看到他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我覺得惡心,我并不是讨厭你。”
嚴翊然愣了一下,笑出聲:“你是說,當初你一躺在床上就想吐的事?其實我倒真沒覺得是我的原因,我隻當你是因為綁架案留下的陰影,所以我也沒有接着問下去過。”
“那場綁架?”白珏的語氣稍稍輕松了一些,“其實那次綁架對于我來說,反而是個發洩的窗口,之後回想起來的時候我還後悔當初沒再狠點打他們,但是我知道你有陰影,所以我也從來沒提過。”
“我現在沒有了,因為之前我覺得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坎,但我現在不這麼認為了。”嚴翊然的右手習慣性地落在白珏的手背上,帶來安慰的意味,但下一秒他便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這樣的立場,于是又擡起了手,轉而輕拍了兩下。
但就這麼結束似乎又顯得草率,于是他又不甘心地問:“等你成為更好的你,等我也成為了更好的我,等到那個時候……你會等我嗎?”
隻是,這又是一個再問出口的那一瞬間便擁有了答案的問題。
“我知道你不會的。”他自己回答了。
嚴翊然好像已經看到了她向前走的樣子,他很熟悉,畢竟她留給他的總是背影。
“但……永遠也不會有人能夠代替你在我心裡的位置。”
用這樣一句話結尾才夠格,嚴翊然心中生出一種可以用“滿意”形容的輕松感覺,于是他站起身,走到溪邊,此刻,太陽已到落到世界的另一邊,奇異又美好的藍色潑滿天空,遠方似乎觸手可及。
“現在就是一天中的藍調時刻吧,很多人都說,這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候。”嚴翊然轉過身,微微傾身,向白珏伸出右手,“再陪我跳一支舞吧。”
“好。”白珏也搭上自己的右手,甚至提了一下不存在的裙擺。
他們不約而同地跳起那一支舞,屬于他們的第一支舞。
白珏早已忘了具體的舞步,嚴翊然的動作也生疏了,兩個人跳得别扭又笨拙,一邊轉着圈一邊笑。
他說:“雖然不可能,但我還是希望這個時候有一曲《city of st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