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岚近日來總在做同一個重複的夢。
在夢境中,她身處一個純白的、望不到邊際的不明空間,就像……諸多穿越作品裡,主角正式前往異世界之前,可以稱作“中轉站”的地方。
如果不是在這個修仙世界生活數年的記憶還真實存在于腦海,她都會以為自己是不是比如剛剛在現實世界中挂掉,然後就會有個可能是白胡子老頭或者清純小正太又或是性感迷人大姐姐的“時空管理者”出現,嘴裡講着什麼“啊哈哈對不起算錯了你的剩餘壽命害你提前死掉了抱歉,作為補償送你去别的世界重開人生吧”之類的……
……可是,哪怕确實是這種設定,順序也不對啊,哪有都穿了好多年,才後知後覺給人播放開局動畫的,還是說自己真的被漏下剛剛想起來補發福利,那這所謂“穿越管理機構”工作效率簡直堪比她大學的行政處——除了收學費時候最積極,後面就連補個水卡都能給你拖幾個月,樂。
隻是,什麼等系統一出現她可要好好讨價還價多要些補償,以上也僅僅都是發生在葉青岚腦内的預想,現實是她漫無目的在一片白茫茫中行走,不管走了多遠場景也沒有絲毫變化。
再之後,往往等走累了,她就從夢中醒了,等下一次睡眠又是摸不着頭腦的循環往複,在白色世界裡度過每一個夜晚。
唯一說有什麼區别……那便是來到此地次數多了,習慣了環境而逐漸敏銳的知覺讓她發現這個空間裡還有個除了她以外的存在——無論行走還是停留,總能有種被窺探的微妙感受。
若進一步推測,葉青岚覺得那從她背後凝視的目光,似乎略帶惡意——但遠不至于稱上危險,至少跟她目睹陸雪琪施展神劍禦雷真訣暈過去那時,來自某人的殺氣騰騰比,這根本算不上什麼。
倒像看她不順眼,但就是拿她沒辦法……那道始終緊盯葉青岚背後的視線,裡面混雜着有失望,有不屑,和更多難以形容的情緒。
這才是最離奇的——她似乎奇妙地能夠通感到窺伺者的心情,在這無法名狀的空白之地,與自己的跟蹤者産生了心電感應。
推測這種影響應是雙向作用,而在感受到她的好奇與并不慌張靜待事态發展的鎮定,葉青岚很快意識到,對方好像更加不爽了。
但就算如此,ta也不曾主動現身,仍舊陰森森跟個背後靈一樣遠遠跟着她。
最開始的時候無緣無故夢中被拽到奇怪空間,葉青岚還心裡毛毛的,但夜夜如此無限重複,那個神秘的存在分毫不曾對她不利,睡眠時的經曆也不影響她白天的精神狀态,後來也就無所謂了。
……
時間依舊往前走,那兩個身影一紅一白、原本總會出現在她房中争執吵鬧的人不在,和曾書書這個自家師兄天天見固然能插科打诨找些樂子,但畢竟彼此太熟悉了,總沒什麼驚喜可言。
葉青岚思忖這種懶洋洋平靜無波的日子還得持續多久,不過很快,她想要的重磅級“驚喜”就如約而來。
或者說,是驚吓。
好消息是,張小凡出現了,跟着遠征流波山的大部隊一起回到青雲——這個倒沒什麼,深知這家夥主角光環加身,葉青岚一開始就沒覺得他會真有生命危險,可關鍵是,陪同大男主歸位的并非預想中的親朋好友熱淚盈眶,而是……
這,便是壞消息:根本沒有那樣的父老鄉親熱烈歡迎,反之,張小凡是被當成嫌疑犯,基本等于押送回來的。
罪名是偷學别派心法,和攜帶魔教邪寶。
葉青岚設想過很多種得知張小凡秘密的情景,都挺和諧美好的:比如将來等她也有玉清四層道行了,跟着一起下山曆練,遇到意外偶然得知;又或是等友誼深厚到一定程度,也許張小凡會足夠信任,肯主動告訴她;又或者……
就像她前世看過那麼多小說動漫裡,按照王道套路,主角的隐藏技能大多數情況不都是給他增強戰力創造機緣的嗎,按理說張小凡才初出茅廬,就算要跌宕起伏的主角人生,也不該這麼早就跌入谷底,哪有一上來就……
……反正,她唯獨不願以這種最糟糕的方式了解他最深的機密。
在得知消息那一刻,她想也不想抄起機關翼就往門外跑,然後在院裡腳沒離地就讓曾書書薅着後領子硬拽了下來,史無前例嚴厲警告這次跟以往都不同,絕對不允許她飛去大竹峰。
“雖然我也死活不信小凡是别的門派安插的奸細。”連曾書書這般沒正形的都皺緊眉頭苦惱異常,歎道:“關鍵我怎麼想沒用啊,得看掌門怎麼想——所以這種時候,求你消停點别添亂好不好?别忘了你跟小凡可一個地方出來的,爹給我下了命令,審訊之前看住你不許亂跑,聽說林驚羽也是,從流波山回來就被禁足了。”
噢,怪不得事情都發生半天了才得到二手消息,而不是林驚羽火急火燎禦劍沖過來告訴她,合着也被害怕沾一身腥的蒼松幹脆把人關了起來,大概除了田不易,現在七脈裡就林驚羽師父和她師父正在最提心吊膽着,生怕同出草廟村的自家孩子挨上一記連坐罪名。
曾書書伸出手,示意曾叔常還吩咐要暫時扣押葉青岚的翅膀,聲稱等這事風波過去會歸還,苦口婆心勸她聽話配合一些,這樣至少他還能向爹說說好話斡旋一下,起碼讓她隻被剝奪下山權利,還能正常在風回峰範圍内活動。
葉青岚想了想,冷靜下來覺得有理,于是乖乖交出機關翼,曾書書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對她眨了眨眼:“不錯,很識時務嘛。”
葉青岚不敢完全确定,但她總覺得曾書書硬裝嚴肅實則眼珠滴溜溜轉的面部表情之下有所暗示:最起碼保住在風回峰上的自由之身,之後才好見機行事,不然由着性子一通無理取鬧惹怒師父,給她房門上拍一道曾書書都解不開的禁制,那可徹底沒戲唱了。
她姑且是這麼猜測的,曾書書顧忌他爹不敢明說,但隻要自己眼下裝乖低調,等到正式會審之前,起碼有一半把握他會來偷偷帶她上通天峰。
……
想通此節,葉青岚安分下來癱坐在書桌前,心中反而更加愁雲遍布。
可問題是,她去了又能改變什麼呢?人微言輕,就算把頭磕爛在地磚上掌門真人也不會多動一下眉毛,而且估計到了當天就連求情她都排不上号,前面至少還有一堆人跪得比她快多了。
除非她能掏出個更大的爆料,說不定能轉移掌門的注意力,一下顧不上張小凡……
話說,她似乎有件無限延後擱置——或者說逃避不願面對的事……草廟村遭禍那晚,施展出神劍禦雷真訣的青雲門下之人,還有與之打起來的老和尚……不對,等等,老和尚?
老和尚???
張小凡身上另一門功法,可不正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嗎??
葉青岚騰地拍案而起,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然後過幾秒又萎靡回去,洩氣地把頭發揉亂。
她在一瞬間想出的辦法,無非就是給張小凡出個主意,叫他幹脆把一切髒往老和尚身上推,比如說被脅迫了之類的,再順帶講出另一個人會青雲劍訣的事,而她也會出來作證,如此達成轉移視線叫道玄真人先抓家賊再管别的目的,沒準兒還能将功補過把張小凡從輕發落;
可問題是,她的視角裡是剛把兩件事醍醐灌頂聯系起來,張小凡卻不是啊,大梵般若又不可能主動鑽到他腦袋裡去,不像另一個葉青岚隻遠遠偷窺一眼,張小凡和天音寺老僧在那晚肯定有更多接觸交流,他從一開始就心裡明鏡怎麼回事了,要是他肯出賣老和尚,早在流波山功法暴露一瞬間就可以跪地求饒交代一切,何必等到回青雲?
也就是說,退一萬步講,哪怕她沒了機關翼就純靠兩條腿去千辛萬苦下了風回峰吭哧吭哧爬上大竹峰、繞過自家師父和人家師父雙重監視,奇迹般真的趕在開審之前成功偷偷見到張小凡和他串供,結局也隻有對方根本不領情,甯可自己冤枉也不甩鍋這一個可能。
想起小孩雖大部分時候和善好說話,一旦犯起病來比林驚羽更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葉青岚隻覺得頭痛至極。
……好吧,那就先不管老和尚的部分,假設從施展出神劍禦雷真訣那個人下手——而且此人極有可能正是屠戮草廟村的元兇,更極有可能就是青雲門某一個首座……
要賭嗎?選錯就是自投羅網死路一條,要不要把此事告知曾叔常,就賭師父是無辜的,壞人是蒼松或者别人?——可就算這麼想,甚至假設一切順利真在門中揪出個隐患,那功勞也是她的跟張小凡有什麼關系,不反而還給他加了一重知情不報的罪名嗎?
況且,就算幸運曾叔常與那晚無關,能聽進她一面說辭的概率都極低,畢竟她那時候可是癡呆小孩一個,當年演得格外到位沒一個人質疑則在今日化作回旋镖紮到葉青岚腦門上,怎麼想事到如今她關于草廟村事件的發言都不再有人會相信,好一點會猜她為救好友不惜瞎編亂造,壞的直接當她妄想症發作,挂号看看腦子吧——除非她能完全說清楚那夜全部前因後果,讓人不得不信服肯定不是編的。
……
也許,還有最後一個可嘗試的未知。
葉青岚木着一張臉起身,到她雜物甚多的卧室翻了翻,取出一瓶蒙汗藥倒了少許在手心,死死盯着僵持許久。
然後牙一咬脖一仰,自己吞了。
——就這個心事重重的狀态,靠自己睡是完全不可能睡得着一點,隻但願……暈倒和睡着的判定是一緻的,讓她能夠再去一次那個地方,最好是能找到答案,别辜負自己主動放棄在醒着的時間繼續想辦法,來賭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