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來到張小凡的審訊當日。
這會兒已算不上大清早，彌漫在山林的朦胧晨霧基本都消弭在明媚日光之下，唯有雲海開闊的漢白玉廣場仍飄蕩着終日不散的淡淡煙雲。
通天峰上下安靜無聲，雲海周圍連平日三兩散步的長門弟子都見不到，大約都知道今日有審訊氣氛嚴肅，各自都事不關己尋了清淨地方該幹什麼幹什麼，離師長遠一分就少一分惹上麻煩的幾率，通往門内的幽靜小徑旁，隻有零星幾個童子在灑掃。
——也多虧如此，隻有這些無緣大道、都已身入仙門卻遲遲無法引靈氣入體的凡仆皆不曾察覺異樣，就在他們低頭仔細清掃之時，頭頂有個奇形怪狀之物嗖地掠過上空。
即便投下面積不小的影子讓一個道童注意到，可當他詫異擡頭，也早已什麼都看不到，隻搖搖頭，沒放在心上。
而與此同時，葉青岚正集中精力駕駛着機關翼穿過樹林全速飛向山頂，險而又險一次次躲閃過迎面抽來密密麻麻的枝杈，忽上忽下輾轉騰挪，極高難度的操作讓她緊張攥住的手柄被汗水浸透——本來門規有令，普通弟子禁止在通天峰驅物飛行，凡是來此必須在雲海平台收起法寶步行上山，以表對長門尊崇。
但這種關頭，誰tm還顧得了許多——鬼知道該死的蒙汗藥勁兒有那麼上頭，明明隻吃了一點點，他媽的——竟然睡過頭了啊啊啊！！！
不幸中的萬幸是，當她睜眼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時辰，瞬間汗毛豎起驚恐一腳踢開門時，低頭便看見之前被曾書書收走的機關翼就無比顯眼放在門檻前方——八成是清早時來敲門沒人應，以為她不想親眼目睹好友被師門處置以免傷心，就放棄繼續喊人，自己跟着老爹禦劍出發了。
多虧他臨走還貼心地記得把翅膀留下，大約也預料到葉青岚會中途再改主意追上通天峰——雖然錯了原因但意外結果一緻，幹得漂亮，曾書書立大功。
本來就遲到，要是乖乖在雲海下來跑步上玉清殿，特麼的到時候隻怕黃花菜都涼了，可她違規飛行哪敢高調，生怕萬一再觸動傳聞中的對空導彈“誅仙劍陣”給她打下來，就隻能折中一下，低飛着鑽樹林往山巅趕。
一番驚險刺激的避障飛行到站，葉青岚撲扇機關翅膀落在雄偉威嚴的玉清大殿旁側，根本顧不上如以往那樣好好折疊收起，隻跟垃圾似的往旁空地随手一抛，剛沾地的雙腳已飛奔躍上殿前最後幾級台階，嗖一個閃身蹿到門口後背貼着門框，鬼鬼祟祟往殿内望去。
……雖然在飛來的路上腦補了很多熱血的場景，比如穿上一身藍色西裝把頭發梳成刺猬頭，大喊一聲“異議あり！”闖入法庭、啊不是，闖入大殿什麼的……
可真到門口，果然還是一下就被鎮得軟了腳，還有那股都沒看清裡面情形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肅穆威壓，等她意識到，身體已不聽使喚自動弱弱沒骨氣地貼邊靠了。
幸虧門口沒留守衛，不然就她這鬼鬼祟祟樣子，早讓人一把摁在地上。
葉青岚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蹑手蹑腳跨過門檻，貓着腰悄悄鑽進大殿之内，繼續保持彎腰屈膝盡力壓縮着存在感，緩慢移動到玉清殿共有八根、高達數丈直入穹頂的青玉盤龍柱離她最近的一根後面，正伸長脖子往建築深處偷窺，冷不丁一聲怒斥響徹堂中，葉青岚幾乎心肺驟停：
“——說！！”
那聲大喝震懾極強，而且隐隐運上了真元之力，不光整座玉清殿隐約嗡嗡回響，葉青岚更直接踉跄摔個屁墩，耳鳴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并不是沖自己而來，而且後知後覺……聽聲音并非掌門在吼，更像是……田師叔？
她手扶石柱爬起身再次探頭，果然看到了拍案而起的田不易怒容滿面，六位首座之位在道玄真人一側往下依次排布，每一把坐椅之後還站着各脈最心腹的數名弟子，葉青岚匆匆掃一眼就看見不少熟面孔，而大殿正中掌門的另一側對稱處，同樣擺了數張座椅，兩夥人亦按照地位或站或坐，一撥齊刷刷是腦門锃亮的佛門僧人，另一撥則多穿着暖色系衣裝，無一例外袖口袍角紋有火焰圖樣。
看清這些，葉青岚頓時頭更痛了——雖然她沒見過，但光看扮相也知道，這些人基本就等于把“天音寺”和“焚香谷”的字眼頂頭上了，怎麼還有别的門派的外人啊！這樣的話，就算她有那個膽子敢沖出去跪在堂下陳情，場合也不适合啊！
這些人，與除了坐在主位道玄真人之外的青雲等人呈面向之勢，兩邊還同樣各是數十人，隐隐透出一股貌似平靜之下的暗潮洶湧，而夾在雙方中間，也就是堂下最明顯那處空地……
隻有一個人，是孤零零跪着的張小凡，額頭觸地始終沒擡起來過，卑微地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經田不易那一聲厲然怒吼，他似乎縮得更緊了，但一聲沒吭。
……
……媽的，出大問題。
小青岚說——那一夜原本，她和張小凡是在一起行動的。是她看到帶了兩份晚飯的張小凡好奇打聽，得知另一份食物是他準備送去給村外栖身在破廟裡的老和尚，當即一個DNA動了的她便死乞白賴堅決要一起去，想的是萬一老和尚是什麼躺在李逍遙家門口酒劍仙之類的世外高人，自己剛好蹭蹭機緣……
然後機緣啥的是沒遇到，反倒正碰上老僧與黑衣人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死鬥，也都聽見了“噬血珠”“普智和尚”“神劍禦雷真訣”等關鍵字眼，張小凡承受不了那龐大威壓暈厥過去，她倒是因為有體質強化的附加屬性比尋常小孩結實些，硬是撐住跑回村中——殊不知暈倒在破廟的反而活了下來，逃走才是踏進死局。
……
現在葉青岚也已經知道了，不光張小凡的大梵般若來自天音寺，連特麼他手上的魔教邪物也同樣，而且十有八九是普智心甘情願給的——他要單有噬血珠一樣的話，也許還能解釋成那倆鬥法兩敗俱傷叫小孩無意撿走了爆的裝備，可普智又不可能傻叉到把自家佛門至高無上真法抄成冊子随身攜帶，隻有一種解釋：張小凡在戰鬥之後滅村之前醒來過，普智将一切托付給了他。
出于什麼心态把那種邪物交給小孩，這個葉青岚雖不得而知，但她顯然明白張小凡的倔犟沉默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