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四個提前知情的,大變活人這一遭其實在強勢圍觀的青雲弟子們中也并沒引起太大風波,甚至還有幾人忍俊不禁搖頭,和同伴相視笑出了聲。
林驚羽在觀察中漸漸發覺,除了一個她的本脈師兄曾書書,再除了身任帶隊之責必須記住所有人名字的蕭逸才,以及小竹峰的兩位都是女子也可以理解,可居然連剩下的人們都個個與葉青岚彼此熟識,而且人緣好到走到哪裡都有人笑着打招呼的程度,這讓他本就因被她捉弄了暗惱的心情,又添上一抹難以言說的苦悶複雜。
那件黑袍依然穿在她身上,神奇的是并沒有因為裹着的身軀小了好幾圈就變得松垮,而是随之變化始終保持合身,想來也應是一件罕見法寶,十年未見她容貌神态一如往昔,加上大面積暗沉的顔色襯在平日總穿淺淡衣衫的身上,還顯得本就纖細的身形好像更嬌小了幾分。
即便隔了許久,他仍記得,就像镌刻入骨那般牢記,日日夜夜忍不住去一遍遍回憶的、掌中仿佛就在昨日那般溫軟觸感……隻用一條手臂就能輕易攬住,人也輕飄飄的,毫不費力就能抱起……
剛剛攬入懷中的時候還較他體溫略低,可當那僅有一次的甜蜜吻觸之後,就明顯感覺到懷中纖瘦柔軟的身軀熱了起來,抵在後心他的手掌都要分不清那股灼燙究竟來源是自己還是對方,她迷朦溫柔的眸光近在咫尺,似乎訴說着某種隐秘的欲求,而他用盡了畢生忍耐緊繃到不敢呼吸,才堪堪懸崖勒馬沒叫事态失控,哪怕當時他全身每一處血肉都瘋狂叫嚣着想和她不計後果共赴沉淪,嘴上是拒絕她,心底是渴望她;理智是推開她,本能是抱緊她……
之後,便是每念此都令人輾轉悱恻煎熬倍至的十年分離,記得那時,她還說,下一次的時候就不可僅是簡單的雙唇相濡,要他更進一步——
……
林驚羽陡然從荒唐绯幻的妄想中驚醒,察覺自己竟然隻遠遠看到她的身形就燃起此等逾矩念頭,甚至視線久久滞留在那窈窕玲珑的腰身周側根本移不開,甚至不自覺将手微擡,頓覺無地自容窘迫地緊攥成拳,狠心咬牙将眼一閉立即别開強行不再去看,心中卻有種隐秘的期冀,一如曾經的很多次,盼着她能主動靠近他。
可披着那副異族壯漢的皮囊時,她對他百般殷勤糾纏不休,這會兒僞裝除下,反而除了那句調笑他脾氣爆之後,葉青岚就再沒跟他說話,隻似笑非笑往林驚羽這邊瞥了一眼,便挽起文敏的手把人拉走,回到了最開始那口篝火上沸騰的大鍋旁。
一起跟着走的還有曾書書,正嬉皮笑臉問着:“青岚,鍋裡煮的是什麼啊,莫非是算準了我們這會兒到達,提前把晚飯準備好了?”
那口鍋雖對一人來說大得過分,但要喂飽這麼多人又顯然不可能,葉青岚用一種“你在想屁吃”的表情白他一眼,揮手往另個方向招了招:“蕭師兄。”
等蕭逸才看過來,她指指那隻鍋:“我比你們早到一陣,這些天已搜集到一些情報——這些倒不急可以過會兒細說,重點是那鍋裡的湯,是附近取材熬的,俗話說七步之内必有解藥,雖不能完全免疫,但服下幾日之内對大部分死澤毒物的抵抗力可略有增強,你跟大夥兒說一下,誰要喝去盛就行了,要是信不過我的話也随意,反正就放在那,你們自便。”
“好,有勞師妹費心。”
蕭逸才神态從容颔首示意,随即提高音量向衆人複述了一遍她所說的話,卻略掉了那一句信不過可以不喝,而青雲諸人也很是給面子聞言紛紛放下手中之物圍過去,明顯對這兩人極為信任,竟無人一人表露猶豫或提出異議。
“林師弟,我們也過去吧。”
見林驚羽始終沉默站在那一動不動,還周身隐隐散發着一種心灰意冷、好似局外人融不進去郁郁寡歡的氣息,蕭逸才溫和笑了笑,回身主動邀他,意味深長說道:
“她十年間為青雲内外奔走,至今已功績卓著聲名在外,于七脈廣結善緣乃是情理之中,以修道之人壽數而論,卻年紀尚輕可稱少不更事,處事偶爾失了周全,也情有可原。”
蕭逸才不溫不火說着,忽然語調壓低多了幾分笃定,沉聲道:“葉師妹心懷蒼生智計頻出,有些時候連我這虛長百歲的師兄也自歎弗如,自與她結識多年,亦深知師妹心地純善重義情深,絕非那等薄情寡義之輩,斷不會刻意疏遠至親之人令其心傷,還望林師弟莫要因一時誤解心生芥蒂,反倒辜負了她。”
“……”
林驚羽神色晦暗不明與之對望,蕭逸才則目光平和如一切盡在指掌,兩廂僵持片刻後,林驚羽垂眸抿唇:“……是,多謝師兄提點。”
他深吸一口氣,似下定什麼決心,默然躊躇不前的步伐最終還是選擇擡起跟随,眸光也一改失落暗淡變得明亮堅定許多,蕭逸才等着他靠近,忽笑意漸深,略有欣慰拍了拍林驚羽的肩。
兩人一同走向青雲弟子們聚集的火堆,正看到衆人各自取了空碗便準備揭蓋盛湯,然後……
然後隻見曾書書一馬當先搶在第一個握着長勺往鍋裡一放,一圈人看着蒸騰的白汽裡提上來一舀深灰色的泥水狀物,齊齊陷入沉默。
“……所以都說了,信不過别喝。”
坐在一墩樹樁上的葉青岚早有所料,心虛地嘟囔了一句。
曾書書勉強露出不失禮貌的尬笑:“你看我們是信不過你藥理的樣子嗎,我們不相信的明明是你的廚藝啊。”
“畢竟隻能在這種破地方取材,還指望什麼色香味俱全的不成?”
對上曾書書不需要講究那些沒用客套,葉青岚講話頓時犀利難聽起來,不服辯駁:“再說我已經很努力讓這玩意的味道變得可以下咽了,愛喝不喝,又沒人逼你。”
曾書書再次滿面糾結低頭看看那一碗冒熱氣的泥漿湯,忽想到什麼鬼點子倆眼一亮,賊兮兮笑眯了眼睛突然直奔迎面而來的二人,一臉虔誠雙手呈上:“蕭師兄,帶隊辛苦,師兄先請。”
“……”
蕭逸才的完美微笑咔啦一下裂開,連林驚羽也瞬間止住堅決不肯再跟着往前走,甚至暗搓搓地往後退半步,以免靠太近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