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來又笑了,旁人逐漸回過味來,這樣肆意的笑容不該出現在一個老練的代理人臉上,而方才打手拉起她的動作,更是看不出一絲對上司的尊敬。
她扯下機車手套。
十根完好無損的手指,看不出哪根是由合金義肢僞裝的。
這個年輕女孩從剛剛進入賭場開始,就沒有亮明過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因為她的氣場太過強大,讓人理所當然地将她當成了那位在幕後操控一切的金指。
“我什麼時候說自己是代理人了?”楚來終于毫無形象地大笑出聲,和剛才氣勢十足的樣子判若兩人,“金指沒來,我就是個替她幹髒活的——從現在起不是了!”
一旁的打手望着楚來,心裡五味雜陳。
楚來的身世并不複雜,金指身邊有很多像她這樣的人。
她無父無母,十二歲從孤兒院裡逃出來,被金指抓了去當跟班,十年來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過,就連名字也起得格外随意——因為金指想起她時,總會招招手,喊一聲“出來”。
楚來就在一日日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中長硬了翅膀、野了心。
不知道她這兩年忙了些什麼,等打手再聽到她消息時,卻得知她欠了金指很多錢,還差點搞砸了金指交代她的事。
也許是覺得楚來的利用價值不如從前,金指給了她一個償還債務、贖回自由身的機會。
金指的幾筆爛賬要不回來了,欠債的要麼仗着背後勢力耍無賴,要麼一無所有,反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楚來隻要能解決其中一筆,就能帶着百分之十的傭金離開金指的麾下。
楚來爛命一條,何嘗不是個光腳的,于是她去賭了。
打手将機車頭盔扣回楚來頭上,動作有些粗暴。
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隻賭了這麼一回,就拿到了百萬巨款鹹魚翻身,早知道她也去幫金指要債了。
這個頭盔被楚來修修補補地用了好幾年,搭載的系統早就落後了,按鈕還需要手動操作。
楚來絲毫不介意打手的動作,按下頭盔側邊的按鈕,遮陽層被撤除,露出她含笑的眼睛。
打手這才看到,楚來眼中全是血絲,或許昨夜她根本沒睡。
“一百二十萬,扣掉欠金指的債,剩下的一百萬讓她今晚就給我。等錢到手了我請你吃飯。”
楚來還指望着打手幫忙遞話,自然能容忍她的壞脾氣——再說,自己能拿到這百萬傭金,還得多謝她借的那把槍呢。
打手沒好氣地回頭,看了一眼被拖走的鷹眼:“這家夥死之前發信号給他哥了,你還有心思惦記着吃飯?”
“當然要吃,不過不在這裡了。”楚來頗為神氣地對她搖搖手指,“我早就查過,鷹眼頭上有兩個哥哥,隻有二哥向着他。他大哥掌管着組織,私底下還要提防老二老三聯合起來奪權。我今天幫他除掉了老三,他明面上做樣子不放過我,私底下肯定正忙着趁老三倒台清算老二。所以隻要我識相點,去别的地方避風頭,他不會花大功夫找我麻煩。”
從正門大搖大擺地出去肯定是不識相的行為,楚來看向二樓,她記得金指平時用來招待貴客的房間裡有一條密道。賭場魚龍混雜,無論是貴客還是金指自己,有這樣一個應急的出口在,總歸能放心些。
打手順着楚來擡頭的角度看去,立馬領會了她的意思:“君子蘭在休息室,他下午帶了個客人進去,你當心壞了他的事。”
君子蘭自然不是本名。
楚來所生活的Q14城,提起城市的原名,沒什麼人有印象,但隻要說出代号Q14,大家都了然:是那個以牛郎業聞名的城市。
君子蘭也是Q14城中一個平平無奇的牛郎,剛攢了些錢,就淪陷在了賭場。他現在為了還債,不得不在開展本職活動之餘,靠介紹客人來賭場遊玩賺點傭金
這種行為一旦被牛郎店發現,就會以敗壞門店名聲為由将他掃地出門,楚來不賺牛郎店的錢,平時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關鍵時刻,這就是絕佳的把柄。
而且——
楚來嗤笑一聲,這兩年君子蘭背着老闆在外面接客,還是她幫忙打掩護的。她現在就算踹門進去他也不敢多放一個屁。
楚來上了樓,她已經好幾天沒睡過整覺了,此刻腦袋裡還在陣陣地鈍痛,緊繃的神經卻已放松下來。
有了這些錢,她可以租一間有陽光照入的房子,門口的街道不再常日堆積着垃圾,半夜也不會被幫派鬥毆的噪音吵醒。她可以不再吃低廉的營養劑合成餐,而是随心所欲地購入不打折的新鮮果蔬。Q14臨海,四季炎熱,她要去一個可以看雪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
楚來推開走廊盡頭那間休息室的門,瞬間中斷了對美好未來的暢想。
一個女人,不,一具女屍,出現在她眼前。
休息室裡,君子蘭不見蹤迹,唯有那具女屍坐在椅子上。
她的脖子被詭異地扭轉到一個活人不能達到的角度,雙眼死不瞑目地盯着門口,提醒着楚來,這裡還是魚龍混雜的下城區。
她差點把門給摔上,饒是給金指做過不少髒活,乍一見到這副慘狀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君子蘭這是破罐子破摔了?欠一屁股債不說,現在還背上了人命?
下城區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聯邦警督對于這種地帶的管理約等于無,各大組織早就劃分了自治的區域。也不知這位可憐的客人背後有沒有勢力,能替她找到君子蘭報仇。
楚來深呼吸了一下,才推門進去,盡量讓自己忽視那具屍體的存在。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去摻和這些腌臜事了,君子蘭的爛攤子讓他自己收拾去——何況她自己此刻也在逃亡的路上呢。
然而在與屍體擦肩而過的時候,楚來的餘光卻瞥見一旁桌上放着的黑色卡片。
她刹住腳步,側頭盯住那張卡片。
緊接着,她跑到休息室的窗邊,推開窗。
港口街的盡頭,上城區與下城區交彙的地方,一艘巨輪停泊在岸邊。
天色将晚,黃昏的霞光中,船頭亮起了銀色的燈,映得海面一片粼粼波光。
那艘船的外燈顯然價值不菲,隔着街道上大片廉價而刺眼的霓虹燈光遙遙看去,巨輪船頭光芒所形成的圖案也依舊清晰而精緻——甚至在随着燈光變化靈活地躍動。
那是一個鲸魚形狀的logo。
楚來回頭,桌上的卡片上的鲸魚燙金圖案在燈下反射着光。
這是一張船票,開船日期在今天,開船時間在三個小時後。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她腦海中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