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聽之下,還是那段熟悉的音樂。或許是學校自動的響鈴設置,哪怕大家都放假了,鈴聲也在按時工作。
她将目光轉回段一柯身上。
他也看着那張照片,似乎在回憶着什麼。日頭最盛的中午已過,姜思鹭覺得有些冷,和他說:“段一柯,我們去報告廳看看吧。”
K中的報告廳是一棟單獨的圓柱體二層小樓,樓梯是外置的,繞着原型樓體蜿蜒而上,便是那扇不大結實的木門。
聽說學校前幾年新建了更高級的報告廳,這棟樓已經成為了學生們口中的“老報告廳”,隻在場地周轉不過來時啟用。
大約是真的被“半廢棄”,木門把手上都不見那把生了鏽的鐵索,隻在門根處用一塊石頭頂住。段一柯将那石頭挪開,門一開,騰出一片塵埃。
姜思鹭被塵土迷了眼,連打幾個噴嚏,眼圈發紅,鼻子裡一股酸澀。段一柯回過頭,微微俯身,問她:“沒事吧?”
“哦……”姜思鹭眨了下眼,淚水蓄起來,眼前竟是越發模糊,“你等我揉下——”
擡起的手被段一柯摁住。
她在模糊的光線裡看到他靠近她。
他說:“你睜大眼睛。”
淚水越蓄越多,一切景象都扭曲起來。姜思鹭手腕被段一柯锢着,也不敢亂動,睜着一雙什麼都看不清的眼,隻覺得對方的氣息越來越近。
有風拂過。
她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段一柯在吹她眼睛裡的沙。
“好點麼?”
姜思鹭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
他的眼睛近在咫尺。
黑色的、清澈的眼睛,眼尾狹長,但因為垂眸看他,便不似往日清冷。
還有那顆隻有離得非常近才能看見的淚痣。
怎麼又是在這裡。
又是在報告廳裡。
姜思鹭回過神,慢慢将手腕從他手中抽出,腳步錯亂地走到報告廳門前。段一柯轉身望着光線裡漂浮的塵埃,問道:“還進麼?”
她說:“進吧,好不容易來一趟。”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入。
進來才發現,可能是門沒關嚴的原因,灰塵多積累在門口。越往裡面走,場地和座椅越幹淨。兩人走到第一排後,姜思鹭拍了拍座椅,幹幹淨淨的,像不久前才有人坐過。
她将手提包移到身前,慢慢坐了下去。
好奇妙啊。
幾乎是落座的一瞬間,姜思鹭就又回到了當學生的那些年。
身邊響起了學生們在報告廳開會時才會出現的那種竊竊私語,夾雜着女生們明朗的笑聲。她的黑色大衣變成藍白色的校服,披肩發也變為高高紮起的馬尾。
她聽到教導主任在台上說:“一會校長講話,你們都不要睡覺啊,都不許睡覺!”
然後是路嘉的聲音:“哇塞我和你們說,實驗1班那個文藝委員昨天放學又被那個好帥的小混混表白啦……”
邵震的炫耀聲也遠遠傳來:“看!我爸剛給我買的最新款Air喬丹,全北京都沒現貨……”
她忍俊不禁地回過頭。
看到了段一柯。
18歲的段一柯,就坐在她身邊。
他在光裡半阖着眼,頭靠在椅背上,藍色校服的衣領敞到鎖骨,有線條分明的喉結。大約是注意到她的視線,他緩緩睜開眼,與她對視。
姜思鹭覺得恍惚。
因為她沒有這樣光明正大地看過18歲的段一柯。
她在那些年裡,總是離他很遙遠。
18歲的段一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輕聲說:“姜思鹭,你在那裡找到我,真的是偶然嗎?”
她恍惚着問:“在哪裡?”
男生忽然直起身。
他脊背挺直,右手扶着姜思鹭的椅背,身體投下的陰影,慢慢壓制住她。
……
段一柯從夢中驚醒。
已經是今晚第三次睡着又夢到這個畫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昨天下午是怎麼了。幾乎是和姜思鹭對視的一瞬間,那段視頻裡的獨白就在他腦海中響起。
“如果我不愛你,在你的生命裡,會不會顯得特别一點呀?”
“拜托拜托,請你千萬不要發現,我喜歡你。”
和之前的虧欠感不同,那一瞬間,他心裡的野獸破籠而出。
野獸有什麼理智?
可當他俯身望向她,他才發現……
姜思鹭眼睛裡映出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愛的是少年時代的自己,是那個潇灑恣意地翻上舞台,還能回頭拉一把姜思鹭的段一柯。
可他已經拉不了她了,他自己都沉入了海底。
沉入海底的人伸出手,隻會把别人也拖進去。
所以他什麼也沒做。
所以直到遠處上課鈴聲驟然響起,姜思鹭從幻夢裡驚醒。她拿起手提包,整理好大衣的紐扣,從他身下抽離。
然後腳步匆匆地離開。
段一柯在一片黑暗裡閉上眼。
他忽然好嫉妒18歲的段一柯,他憑什麼有姜思鹭全部的愛啊?
或許是連續驚醒的原因,段一柯再也睡不着了。他摸索過手機,點亮屏幕,發現鎖屏上有3條未接來電。
是個8位的座機号。
連打三次,應該不是誤撥。最後一次打過來,就是在10分鐘前。
光線刺得段一柯眼疼,他閉了會兒眼睛,然後撥回這個電話号。
短暫的“嘟嘟”聲後,對面很快接通。
“您好,我看到——”
“是服刑人員段牧江的家屬嗎?”
段一柯一愣,瞬間清醒。
“對。”
“你馬上來××醫院,”對方語氣冷漠,“你父親吞碎玻璃自殺了,正在送去搶救。如果搶救失敗,需要你協助處理後事。”
心口像被重錘了一拳。
段一柯恍惚着起身,幾乎是無意識的穿好衣服。他用冷水沖了把臉,撐着洗手池時,喉嚨裡再次湧起血的味道。
段牧江自殺了?
他為什麼要自殺?
他那麼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人,為什麼要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