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剛剛升起來,星星布滿了夜空,影子疊着影子,兩個人一直牽着手走回了家。
在朝玟踏進門檻的時候,又想伸竹簽去叉沈修慈手裡的山楂,他托舉紙盒的手熟練遞了過來,但是朝玟卻叉了個空。
兩個人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已經把山楂全部吃完了。
别說,這種蜜餞類的小零食,一吃就一直想吃,容易停不下來。
朝玟有些意猶未盡,把竹簽扔進紙盒裡,交給沈修慈處理。
她午飯吃得晚,山楂消食,但陸陸續續的塞進肚子裡,也有些撐得慌。
再加上身體還未完全恢複,神魂不穩,頭脹痛難忍,現在什麼也不想做,隻想着快點倒騰雙腿,在她柔軟的床上躺下,好好休息一番。
當朝玟松開他們牽在一起的手,轉身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沈修慈再次拉住了她的手。
朝玟被他拽住,向前邁的腳又慢悠悠地收了回來。
“幹什麼呀?”
沈修慈垂下眼眸,溫柔地注視着她,提醒道:“穩固神魂,每日一次,持續三天。”
朝玟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一茬,打了個哈欠,輕輕應了一聲。
她問:“那現在我們要做什麼呢?”
沈修慈語氣平緩的說:“去床上打坐,剩下的我來做。”
去哪裡打坐?
朝玟眼睛慌亂的眨了眨,懷疑她聽錯了。
草叢裡面不知道什麼昆蟲鳴叫了幾聲。
沈修慈等着她開口。
她這才面露為難道:“已經很晚了。”
雖然不知道穩固神魂的具體操作步驟是什麼,但一聽到要到床上去,朝玟就有些猶豫。
但其實……好像,這個猶豫沒什麼道理。
夫妻之間應該不用避諱這個吧?
盡管她和沈修慈是夫妻,但他們的關系還遠未進展到那一步,雖然睡在同一個房間,卻是分床而眠。
原因嘛,也很簡單,因為一開始他們之間的婚姻就是沒有感情的政治聯姻。
沈修慈又對她尊重有加,再加上朝玟當時并未真正接受突然多出來的一個夫君的事實,心裡也對夫妻之間會發生的事不停打鼓。
就這樣,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分床而睡,從成婚的第一天起,這樣的安排就被默認下來。
後來,朝玟也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從未考慮過改變。
但沈修慈似乎沒有想到這一點,他顯得非常嚴肅道:“你如今容易犯困,正是因為離魂的症狀變得更加嚴重了。”
“我能待在人間的時日也隻有三日,所以必須抓緊時間,以絕後患。”
冷風一吹,朝玟被吹得清醒幾分,心中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離魂症拖不得。
但是同時也必須面對現實,她不禁失落的想:對哦,他後天就要走了。
她與他相處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雖然感覺心裡有些堵,但現在的情況還是她的離魂症要緊。
“那就來吧。”
她率先走進了房間,坐在床邊。
有玉蘭花的花香順着風吹進窗棂裡,月亮爬了上來,又大又圓,灑下的光輝如銀色細沙,為室内的一切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銀邊。
沈修慈也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幾乎沒有聲響,隻有衣料在行走間輕輕摩挲,發出細微的響動。
高大身影站在床畔,在光線暗淡的室内,他的影子在朝玟面前投下了一道更加暗淡而略帶灰色的輪廓。
朝玟想起了他當時出現在她與林琅的面前,以及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的沉穩安靜。
身影似一柄劍,雪白而清銳,坦蕩的很。
這樣的心境也影響到了朝玟,她的心也不禁平複下來,那點扭捏也消失無蹤。
她想起他下午出現在她和林琅面前,以及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心中不禁生出疑惑。
沈修慈為什麼那麼在意她沒有在林琅面前說明他與她之間的關系?
他為什麼明确的想要知道,她對林琅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感情?
朝玟的心裡又變得亂糟糟的,她脫掉了鞋子,盤起雙腿,雙手放在丹田處,思緒飄飄散散的,仿佛要指向一個可能的答案。
但是那答案又被一層無形的障礙擋在外面,思緒隻是剛想到,便應激一般的彈開些距離,敬而遠之。
朝玟自嘲,她真是因為離魂,腦子都糊塗了,什麼都敢想。
上一次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都沒能得到的,她這一次什麼都沒做,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就得到呢?
沈修慈應當是想起來了那些因為林琅而不愉快的記憶,心中有怨氣。
他這麼多年,都沒聽到朝玟給出一個解釋,所以才會問出那些問題。
特别想要得到一個答案,這樣急切的心情,朝玟完全能夠理解他。
她死遁昏迷的前一秒,也特别想要知道沈修慈這些年對她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感情。
沈修慈因為記憶突然恢複,所有堆積的疑惑在一瞬間爆發,促使他追究林琅,這也很正常。
要是朝玟得知沈修慈也有一個朋友,又時常因為這個朋友和她玩消失,還總是冷淡處理,那她也接受不了,也會忍不住想要問一問。
這完全能說通他的反常。
但是,雖然這個邏輯能夠說通,但是朝玟心裡卻怎麼都感覺不太對勁,堵得慌。
沈修慈側身坐在她的身前,冰雪的氣息随之飄過來,在她的面前,以同樣的姿勢盤膝打坐。
一張床容納兩個人,略顯擁擠了。
而且相對而坐,幾乎是被動逼迫着必須對視一樣。
朝玟的視線不知道該落在哪裡,在他的脖頸和胸前平整的領口來回打轉,盯到喉結處,眼神猛得跳開,慌亂轉動眼珠,最後低頭看向她自己的手。
她雙手交疊,正不自在的摳着手背。
還是看她自己吧。
沈修慈對她說:“閉眼,凝神靜氣,我要開始了。”
太好了,她正不知道該看哪兒呢,朝玟立刻閉上眼。
況且,神魂事關重大,朝玟也就隻有這一道神魂是她自己的,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她收斂了所有的思緒,沉靜下來。
朝玟的眉眼秀麗,眉如遠山,雙目阖着,眼睫像兩把小扇,輕輕顫動着。
月光柔和地灑在她白皙而柔和的臉龐上,勾勒出她臉龐的輪廓,形成了一個柔和的剪影。
沈修慈靜靜注視着她半晌,并攏雙指頭,輕點在她的眉心,調動靈力,一道玄之又玄的氣,從她額間探入。
朝玟感受到一股氣從額間擴散開來,她皺起了眉頭。
這股氣帶着絲絲涼意,并不難受,但存在感極強,仿佛電流一般,它所到之處都帶來一股刺激的感覺,又好像一道溫熱的水,讓每一個毛孔都舒适地張開。
朝玟靜靜忍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她從心理上感到一種隐秘的不适,有一種被無視安全距離的失控感。
手臂上被這道外來的氣激起了雞皮疙瘩,她感到一陣陣的寒意。
她心中感到不安,猶如一隻警惕的獸類,瞬間産生了攻擊的念頭,同時傾聽四周的聲音,隻要稍微有點異動,她就會準備動手。
對面的人一動不動,抵在她額前的手指很穩,呼吸很輕,幾乎聽不見。
朝玟閉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沈修慈的樣子,告訴自己,那股侵入靈台的氣息是來自于沈修慈,不是其他人。
她重複這樣的暗示,心中的焦慮竟然奇迹般地平靜下來。
沈修慈卻在這個時候,收回了手。
就在這時,沈修慈收回了他的手。他的手指離開她的額頭時,指尖的溫暖也随之消失,那些讓她感到不适的感覺也随之離去,仿佛從未存在過。
乍有乍空。
朝玟茫然睜開眼,對上一雙有些無奈的眼睛。
沈修慈說:“要凝神。”
朝玟立刻狡辯:“我沒想什麼呀。”
沈修慈手垂落在床畔,隻是看她。
朝玟與他對視了兩秒鐘,然後移開了視線,規規矩矩地回到了打坐的姿勢,沮喪負氣道:“再來。”
這一次,朝玟在感受到那道氣進入靈台之後,才緩緩閉上眼睛。
她的眼前最後定格的畫面是沈修慈用指尖輕觸她的額頭,那潔白的道袍柔軟而妥帖,指腹清爽幹淨,看上去對她并無絲毫威脅。
沈修慈等待着那一道氣沉找到了朝玟的神魂之後,便收回了手。
緊接着,他立刻雙手掐訣,靈力所化的金光在他的指尖顯現,将他漆黑的眼中照耀出一道光華,也将朝玟的面容照亮。
整個過程,沈修慈的神情專注而深沉。
朝玟閉着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在氣找到她的神魂之後,被入侵領地的失控感也随之消失。
她将感知移到靈台之内,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如果說之前的神魂猶如漂浮在天空的氣球,找不到固定的支點,那麼沈修慈用那一股氣變成了絲線,将靈魂與肉身逐漸地連接在一起,逐漸地牽引着魂魄回歸到原本的位置。
随着絲線将魂魄牽引歸位的過程之中,朝玟的心情也變得安穩而平靜,腦中一直隐約的針紮一般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
她舒服地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被清風輕柔地擁抱着,身體也變得舒适,好受了很多。
如此緩慢而仔細的修補和拉扯,持續了一段時間,她的身體和心靈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平靜,仿佛所有的疲憊和不安都被輕輕拂去。
等到最後結束的時候,沈修慈又将雙指抵在她的額前,将那絲冰冷的氣抽走。
朝玟感受到這個過程可能即将結束,睜開眼睛。
金光如明亮的火,又像是在他指尖綻放的天光,為他霜雪般的姿容鍍上一層慈悲的金身,鳳眸微垂,眼尾拉出一條斜長的線,恍若真是一尊精緻的神像。
朝玟目光粘在了他的臉上,呼吸也放輕,不敢驚擾,從他專注的眼眸下移,落在他的唇上。
他的嘴唇有些蒼白,看來幫她穩固神魂也損耗了他不少靈力。
看起來那麼柔軟脆弱,有些像褪色了的桃花花瓣,仿佛一撚就會破。
朝玟眼神有片刻驚惶的恍惚,她覺得可怕,她從未想過,沈修慈也會有這樣脆弱的一面。
她記得,當時與魔主對戰時,哪怕是要拼個同歸于盡的時候,也不見他露出這副模樣。
沈修慈将手訣回收起來,雙手自然沉降到丹田處。
朝玟的視線從他的唇上移開,又擡眼去看他的眼睛,見沈修慈一直盯着她,眸光慌忙的閃爍兩下。
靜谧之中,她先開口。
“今天你與我相處,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沈修慈像是還未從剛才的對視中緩過來,眼眸在她的唇上掃過一眼,微微出神。
朝玟在他出神的時候,放松了姿勢,上身向後靠去,手撐着床面,又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