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祐回到包廂，看見她正被哄着喝下那杯酒。

酒局到了末尾，亂哄哄的，人說話的聲音帶着酒足飯飽後的高亢。

她臉蛋白淨，此刻也被氣氛熏出暧昧的紅，額頭上出了些細細的汗，鬓角微濕，仰起的脖頸纖長白皙，側面因為吞咽抑出一條清晰的美人筋。

她一口氣喝完了半杯酒，唇瓣殷紅水潤。

她蹙着眉，放下杯子，低聲向旁邊的人說：“這樣行了吧。”

祁祐從一側繞過，坐下，倚着靠背，目光盯着她。

“祁總，”有人問，“您沒事吧？”

祁祐好一會兒才聽見，轉過頭。

是助理何文。

何文被她的臉色吓了一跳。

祁祐轉過視線，那人已經坐回座位，還是蹙着眉，頭微微垂着，頂上水晶吊燈的光落在她烏黑的發上。

她不怎麼說話，身後一男一女高談論闊，偶爾對着她的背影相視一笑，她也全然不見。

整個包廂，她最漂亮。

但她是獵物。

“祁總。”

又有人過來，是她背後那個女人，三十多歲，一身淺灰色職業西裝，臉上妝感很重，她笑着對祁祐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池月有點喝多了，我帶她先去休息，下次再好好陪祁總。”

她說着，看一眼池月，又轉過來看祁祐，臉上堆出來的笑容有些誇張，畫了漆黑眼線的眼睛也因為這誇張的笑合成一條粗粗的縫，縫裡藏着意味深長。

祁祐的反射弧被精神上的沉痛拉的很長，長到來人臉上的笑都快堆不住了，小心又問了句：“祁總？”

祁祐慢慢想起她是誰。

劉一芳，池月的經紀人。

劉一芳：“祁總，您……”

祁祐嗯了聲。

劉一芳得了她的話，這才轉身回去，對池月附耳說了什麼，池月明顯有些訝然，像是察覺到第一個走不太妥，劉一芳便又說了句話，目光飛快的從祁祐身上掠過。

池月随即看過來。

池月朝她歉意一笑，像一朵緩緩盛開的春花。

祁祐臉上沒什麼表情。

池月沒有因為她的漠然而露出異樣，站起來，身體微微一晃，好在手掌及時撐住桌子。

劉一芳打算伸手扶她，被她搖頭拒絕，緩了一下，重新站直身體。

兩人同桌上的其他人道别。

人人臉上都帶着笑。

不知是不是因為祁祐一直在看她，在池月轉身往門口走的時候，整個包廂都莫名靜了一下，直到門被重新關上，才如同打開暫停鍵般重新熱鬧起來。

今天的酒局算不上多高檔，請來的人三教九流，祁祐最年輕，就已經是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

有人來與她敬酒。

這包廂真是收音，聲音傳不進來，也放不出去，喧躁在酒色财氣中騰升，像個密不透氣的蒸籠。

何文觑祁祐臉色難看，趕緊站起來一一擋了。

祁祐确實很不舒服，這具身體剛剛在洗手間吐過，嗓子至喉管都像是火燒一樣，骨頭裡也像爬滿了千萬隻細小的齧齒類蟲子，此時正在對着她的四肢百骸瘋狂啃咬。

咯吱咯吱咯吱——

很吵，卻又很靜。

很痛，可又不知道痛感在何處。

或許是錯覺。

她閉了閉眼，意識出現巨大的空檔。

“——祁總，您好好休息，我的房間就在樓下，有事您電話叫我。”

祁祐睜開眼睛，問：“幾點了？”

何文看了眼手機：“九點四十七。”

祁祐沒說話。

何文等了一會兒，有點不知道要不要離開，想了想，試探地問：“那我先走了？”

祁祐看了她一會兒，說：“嗯。”

何文離開，關上門。

酒店套房的中央空調靜默運作着，體感冰冷。

祁祐靠在沙發上，像雕塑，一動不動。

許久，她擡手看了眼腕表，十點過一刻。她終于站起來，感覺到身上像是有石灰在簌簌往下掉。

祁祐推開門出去，進了電梯，按下二十一樓的鍵。

電梯門閉合，四周寂靜，她站在中間，對着光滑如鏡的電梯内壁裡的自己。

她應當是對自己很熟悉的，畢竟她已經見識過自己的各種形态，但無論如何，那些影子都不是現在的自己。

她看着對面那張臉，很年輕的一張臉，此刻狀态卻不好，頂頭白熾燈照着，膚色看起來有些灰敗，眼下沉沉的青，周身散發着肉眼可見的疲倦，和麻木。

祁祐對着自己扯了下唇，而後便看見那張僵硬的面皮徑直從中間裂開。

慢了半拍，電梯開門的“叮——”聲才傳到耳邊。

祁祐回神，邁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