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張春華才慢慢發覺失憶後的司馬懿,與自己記憶中和新婚當日所見到的确實都不同。
自己記憶中那個翩翩少年,盡管也是明朗、熱烈的模樣,但他成熟、穩重,小小年紀已是胸有經緯。
新婚當日所見到的那個比于幼年多了幾許陰鸷和漠然,但隐藏在深不見底的城府背後,依舊是當年的赤忱與明豔。
再看看眼前這個,已經失憶的司馬懿。
不知是不是沒了多年閱曆與搓磨的緣故,撇去了一切的經緯和城府,就隻剩下單純與開朗了。
他眸光清澈,喜歡所有稚嫩、胡鬧的趣味。冬日裡要玩雪,堆雪人、打雪仗;春日裡又想攀樹、摘花。若非自己一力阻攔,最終與他商議,攀樹、摘花可以,但是橫槊去做,他在下面接着就行,隻怕他已經無數次地棄了輪椅,随便地站起來。
現下,春日一過,迎來了炎炎的夏日。早春的繁花枯萎,隻剩下繁茂、蔥郁的枝葉。饒是果樹之類,也隻有青綠、還未長成的澀果子,攀樹、采摘自然不成。
張春華總算能把他留在屋室中,自己盯着他,讓他安生些。
可是,待在屋室裡的司馬毅,無事可做,實在無聊。司馬毅也不是不想攀樹、采摘,除了無花、無果以外,還是由于古代的夏季沒有空調,為了避免大汗淋漓,司馬毅也懶得大動手腳。
司馬毅覺得待在寝居無趣,換了個地方,跑到儲藏雜物的耳室,又見耳室憋悶,最後去到沒有地方去才好奇前往一觀的書房。
其間,張春華同韻竹、橫槊都陪着他。說是陪着,司馬毅以為與監視無差。
他隻看了一眼琳琅滿目的古籍和竹簡,便調轉輪椅要走。大學都畢業了,誰還要看書啊?可張春華有些走不動路,試探且期待地詢問他,“我可以看這裡的這些書嗎?”
司馬毅細細一想,反正都是一間四方的屋子,寝居、耳室和書房又有什麼區别呢?寝居有的床榻,書房可用坐榻替代,書房也有茶案和茶,還多了棋盤,遂同意張春華道:“這些書,你想看便看吧。”
然後,他自己拉了橫槊,到書案旁擺上棋盤,百無聊賴地下起五子棋。
圍棋雖然他也懂一些,但就隻是一些罷了。他怕自己這種不足十分之一水桶的水平,即使是在橫槊一個書童面前,也會顔面盡掃。
如此一日、兩日還行,到了三四日,張春華專心緻志地看書時,韻竹随侍在旁,給張春華端茶、遞糕點,偶爾瞥見自己感興趣處,央着張春華講解。張春華一說書,就連橫槊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們三人倒是各得其樂,唯司馬毅一人閑得實在發慌。
張春華說得那些書,無論是人物故事還是世間道理,司馬毅從前在未來接受教育時,即便沒有看過原著,也是大緻知曉的。什麼漢高祖醉斬白蛇起義、楚霸王烏江自刎、東方朔割肉贈妻……
饒是張春華的嗓音輕緩、柔軟,娓娓地道來,司馬毅也實在不願聽了一遍又一遍。他就去到各個書櫃面前,随便翻些字畫來欣賞,奈何他山豬吃不了細糠,看不明白,又都丢到一邊。
不停發出的“哐當”聲,很快吸引到張春華的注意。張春華停止講解、放下手中的書簡,擡眸望向對畫卷、書籍不知愛惜、丢丢甩甩的司馬毅,眉頭微蹙道:“仲達,你在做什麼?”
司馬毅不以為意,連回頭看張春華一眼都不曾,繼續亂扔着自己手中的畫卷、書冊,回答:“我太無聊了,自己找點樂子。或者,你有什麼好的提議,帶我走出這牢籠,玩耍玩耍?”
說到最後一句詢問,司馬毅倒是興緻勃勃地回眸望向張春華,眼睛生光,仿若迎着朝霞。
張春華先是坦誠地搖了搖頭。
嫁來許都已有數月,莫說她自己都沒離開過司馬府,瞧見外面的景緻。便是她真能帶着司馬毅出去,她也不願。她怕到時候司馬毅不受自己約束,又擅自站了起來。
司馬毅見狀,面上的表情失落。
張春華沉吟了片刻,詢問:“你當真如此無聊?”
司馬毅點頭如搗蒜。
“那為何不讀書以打發時間?”張春華理所當然地反問,自己重新抓上放下的那卷書簡,一本正經地接着道,“仲達你的書房有這麼多書,還有不少古籍、孤本,孔子所存《尚書》《樂》,想來原本也是極愛讀書之人,怎麼會失憶就不喜愛了呢?況且,若是盡失從前記憶,往常讀過的書不是正好可以當作新書讀來?”
張春華認認真真說教的樣子,像極了司馬毅上學時對他頤指氣使的老師們。
司馬毅嗔怪地看向張春華,雖未開口,但滿面皆是你怎麼如此唠叨、多管閑事的不耐煩模樣。
張春華見他不服不忿,耐着性子,更加認真地繼續與他說道:“你該不會以為如今的你便不用再讀書了吧?”
司馬毅一歪頭,波瀾不驚地回答:“自然。”
“那如今天下大亂、戰事紛擾,最常用到的便是兵法與謀略。《孫膑兵法》乃戰國孫膑所作,其中有五教之法,你可知曉是何五教?”張春華提問。
司馬懿聞言一怔,下意識地便答:“這我如何知曉?”他從前在未來接受初等、中等和高等教育,即使學過古籍、文言,知曉古代兵法有《孫子兵法》《孫膑兵法》,還有《吳子》《六韬》之類,但誰會認真地閱讀每一本?即使是挑一本讀,也會讀更著名的《孫子兵法》才對。
他理直氣壯的樣子,叫張春華歎氣。橫槊走到他身邊,則是小聲提醒:“公子,《孫膑兵法》诶,你從前不是最善閱讀兵法,還能将諸多兵法倒背如流?”
司馬毅随之回眸,不可置信地瞥了橫槊一眼。
他既是驚訝原本司馬懿的本事,又是在責怪橫槊說得什麼廢話。橫槊都說了,那是從前的司馬懿,又不是他司馬毅。他不會背古代的兵法難道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嗎?
司馬毅更是振振有詞地對張春華道:“你說得都對,于如今的亂世天下最常用的便是兵法和謀略。可是我又不上戰場,也不準備攪弄這亂世風雲,為什麼要熟知《孫膑兵法》。别說我現在就是答不上來,便是我答得上來也沒有什麼用處。”
“可是,公子你從前一直說……”不等張春華開口,橫槊已是驚訝出聲,滿目錯愕地注視着司馬毅,好像受到了什麼震蕩。
司馬毅不明所以。
張春華随之也道:“即便你本身無心攪入亂世之中,可是面對波雲詭谲的局勢,你也曾告訴過我,要先觀望,等遇到合适的時候,還是會出仕。難道失憶同樣讓你改變了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