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毅點頭如搗蒜,心裡和面上都樂開了花。他自己告訴自己道,你看,春華她最先關心的竟然還是你。她就算不喜愛你,也是十分看重你的!
司馬毅轉而歎息一聲,又主動憤憤地與張春華攀扯道:“那些難民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好心救助他們,還将幹糧分給他們,他們卻以德報怨,要搶我們的馬匹,可惡、實在可惡!”
張春華見他過于憤慨,先是憋忍不住地微微一揚唇。而後,順着他話,稍稍嚴肅了神色,更加感慨地說着:“如何能指望在饑餓之中的百姓可以以德報怨?在他們看來,你對他們是不是施恩,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隻知曉,你是身有糧食之人,隻要牢牢地把控住你,便可以有更多的糧食可以裹腹、充饑。”
“對于連最簡單的食飽、衣暖都無法被滿足的人來說,這世上便不存在綱常倫理、道德品行。不僅是他們,便是我們到了那般境地,也會全然忘記自己的本心。餓到極緻的人,往往會同樣可憎到極緻。”
張春華一時說不清楚,自己是同情那群人更多,還是憎恨那群人更多。即便他們有太多的逼不得已,可他們确實傷害了自己與司馬毅的好心。
司馬毅也怅然起來,又道:“我現在明白了,無論我有多麼同情他們、想要幫助他們,但倘若時機不對、自保能力不足,後面的這一路我是再不敢招惹他們。”
萬一又如這般……司馬毅想都不想敢,拼命地搖頭,欲将今日際遇的畫面全都甩出腦海。
張春華抿了抿唇,有些遲疑地繼續說道:“若是真想救這一群人,施舍、饋糧,并不能改變根本。唯一能改變根本的就是改變這個世道。讓君王清明、官吏清廉,緻使百姓安居樂業,便是天災人禍,也留有救助之法。”
可是,如今的天子臣民皆不能如此。
張春華目光惆怅地回首望去,雖再看不見那群熟悉、傷害了自己的難民們,但還有無數同那群人一般苦于生存的其他難民。
他們可憐、可恨,又可悲。
司馬毅沒料想張春華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既是心有慨然,又是驚訝不已。他慨然,若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張春華所言那般,可以從根源上救助那些難民就好了。
但他也隻敢想想,确定自己無能,也不願付出太大的努力和代價。所以,他是救不了這群難民的。
另外,他對張春華的清晰認知感到驚訝不已。按理來說,古代閨閣裡的女子不是該隻懂些琴棋書畫、樂舞女工。但是張春華不僅會武藝,還有許多對于天下局勢、百姓臣民的真知灼見。
“春華,你本比我更适合做曹司空的臣屬。”司馬毅有感而發,坦誠相告。
張春華聞言,則是愣了愣,而後不以為然地微笑回答:“仲達,你是在揶揄我嗎?我一介女流,怎可出仕?況且,我也隻是些淺薄愚見罷了,真與那些經天緯地之人相比,渺茫如微塵。”
“不,你至少比我有高見得多。”司馬毅誠摯又道。
張春華更莞爾,“那若是有機會,司馬公子能跻身仕途,我定在其背後多多言語幾句。隻盼到時候,司馬公子不要嫌我愚鈍才是。”
司馬毅跟着她,也笑,一邊搖頭,一邊微歎:“春華,你隻是沒有生在好時候。若是你能生在許多許多年以後,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女政治家。到時候,該是我在你背後吹枕邊風才是。我可以傍上成功女士,吃軟飯了。”
司馬毅倒是沒再想,他會與張春華分别。
張春華聽不太清他時而大聲時而又小聲的話語,隻隐約知道其中的意思。張春華還是覺得不可能,但她沒再反駁,隻嗫嚅着小聲:“若是仲達你能恢複記憶,或是尋回從前的志向與抱負,定會更加出色。并且明白,我為什麼說你是在揶揄我了。”
此一番話後,張春華隻露出一個意蘊深長的笑靥。
司馬毅頓時覺得從前、真正的司馬懿在張春華心中定是個極偉大、仰慕的存在。怕是自己努力一生都未必抵得過他。
司馬毅失落、嫉妒,乃至惱怒,但又莫可奈何。他駕着馬一往無前地向荊襄而去。隻盼之後的路途,再不要讓自己和張春華遇上如今日一般的危險才好。
到越靠近荊襄,原本多數是與自己背道而馳的人群,變作同路而往。依舊是不在少數的布衣文士和數之不盡的可憐難民。
司馬毅又同張春華感慨,“這些人定也如同向往許都一般,向往荊襄。我從前就知曉荊襄劉表在亂世中雖不傑出,但治理荊襄還算得當。以及,收容了一位以仁治天下的英雄豪傑,定也有不少人想去投靠這位英雄豪傑。”
這些倒是張春華不太清楚的事情。張春華不慌不忙地反問:“你說的那位英雄豪傑是誰,竟能與荊州牧劉表匹敵?”
司馬毅鄭重其事,回答:“自然是劉備劉皇叔。”
“可據我所知,他也并不傑出。”至少在張春華所知曉天下大勢的這些年,劉備除了逃亡,就是在不停地投靠其他人。
先是在小沛收留呂布,而後被呂布趕了出去,投靠曹操。因為有誅殺曹操之意,轉投袁紹。後來,袁紹敗了,他才投向如今的荊州牧劉表。
對于張春華的質疑,司馬毅笑笑不解釋。他總不能告訴張春華,自己知道劉備未來會成為鼎足于天下的三方之一。
正當他難得在張春華面前故作高深一番,前方忽有幾個文士、仆僮倉皇往回跑,大叫着:“前面、前面鵲尾坡有匪寇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