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絨花是?”張春華略停了停手裡的針線,自然而然地反問。
二刀嫂瞥了不遠處的絨花一眼,随即小聲起來,繼續與張春華說:“她是顧大哥結拜兄弟的女兒。隻是早年傜役、征兵,絨花她親爹家裡就他一個兒郎,便被強拉去上了戰場。顧大哥也去了。後來,顧大哥偷跑回來,絨花她爹卻是戰死了。”
“絨花沒了爹,親娘改嫁,眼瞅着小丫頭一個人可憐,顧大哥便抱回家去養。”二刀嫂唉聲歎氣。
張春華安慰她地笑笑,勸她道:“那也還好,至少絨花還有一位疼愛她的新父親。”
“那顧大哥确實是很疼愛絨花的。”二刀嫂也不禁誇起顧刀疤來,遺憾說道,“還是木樨丫頭你嫁得太早,若是你能先遇到我們顧大哥,嫁給他,留在我們寨子就好了,便可以一直教我些縫補。”
張春華無奈搖頭。
二刀嫂趕忙又道:“木樨丫頭,你别嫌棄我們顧大哥。他雖然是個粗人,也不懂什麼之乎者也,但他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我們全寨都仰仗他,若是沒有他,這整個寨子的人早死光了。”
張春華又露出不甚明白的神情來。
二刀嫂便繼續解釋:“木樨丫頭,你這一路到荊襄,可看見路上的流民了?他們都是些可憐人,天災人禍,沒了家園。朝廷又不曾救濟、赈災,反而借機更加欺淩、搶奪财物。沒有錢的就強拉去充軍。如今,這個世道,還有幾個村子能有人煙。便是真有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殘。”
“這些……我隐約知道一點。”張春華不由自主也哀傷起來,嗓音低低地告訴二刀嫂。她雖鮮少親眼見過,但在她父親的案牍上,多得是因此陳情、上表的文書。有些不會寫字的村民,就隻能按下血掌印,訴說自己遭遇的不公。
“是啊,我們村子,本也如此。”二刀嫂亦是長籲短歎,“所以,你也看見了,我們寨子裡多是些老弱,根本沒什麼壯丁。顧大哥是逃兵,我家那二刀子是死了三個兄長的。”
張春華的表情沉重。
二刀嫂則是不以為意地複笑起,仿佛已經釋然,娓娓地繼續往下說:“後來,這荊州又要征兵。莫說是顧大哥、二刀子,就連小樹、小棗他們幾個才八九十歲的青瓜蛋子都要被強行拉去。小樹跑到顧大哥那裡痛哭了一通,說他是可以走,但是他走了,他病在榻上的爺奶要如何活下去?”
“随後,不僅是小樹、小棗,就連我們二刀子也去求顧大哥想辦法。當時,我懷着雪娘她弟弟已經四五個月。雖然這孩子最終無福被生下來,可顧大哥想着反正外面都亂了,我們何必被朝廷作賤。于是殺了來征兵的差吏,來到這鵲尾坡上落草為寇。就算不是些善義之舉,但是我們整個村子都能活下來。”
“木樨丫頭。”二刀嫂鄭重其事又在喚張春華,一字一頓道,“顧大哥他帶着我們可一直是劫富濟貧,雖難免殺過幾個人,但從不欺負貧苦之人。”
“顧大哥是好人。”二刀嫂重複。
張春華聽罷,沉默了默,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二刀嫂才好。
她總不能因為聽了二刀嫂的片面之詞,就對欺辱過自己的顧刀疤改觀。
司馬毅不知何時走到她們面前,義正辭嚴地說着:“即便如此,顧刀疤他們強行将我們綁來山上,奪了我們的錢銀、馬匹,也不是什麼好人。更何況,他還強搶民女,企圖、企圖……”
司馬毅心疼地望向張春華,沒有把後面的詳細說完。但是,他隻要一經想起,那天夜裡張春華所受的委屈和侮辱,便目眦俱裂起來。他渾身被濃盛的怒氣萦繞,以至剛喚他一聲“仲哥哥”的絨花,便被吓得不敢再出一聲。
張春華望着司馬毅認真搖頭。
二刀嫂汲汲地張嘴想要解釋。但不等她出聲,自前院便傳來幾個粗犷的怒吼,像是顧刀疤和二刀子他們回來了。
他們經前堂入後院。二刀子啐聲:“他娘的,這群嗜血的螞蝗、蛆蟲,居然趁着天下大亂,哄擡藥價。”
“從前幾個五铢一副的喘疾藥,今日居然要五十個錢!怎麼不去搶?對,就是搶!大哥!”二刀子匆匆地喚一聲顧刀疤,繼續說,“我們去搶吧,就去新野城裡搶。讓他們不賣給我們藥。”
顧刀疤面色深沉,沒有立馬接話。
還是二刀子自己否定自己,“可是那新野城中,有那勞什子劉備、關羽、張飛和趙雲坐鎮。我們哪裡搶得過!别的不說,那趙子龍一人,上次就差點剿了我們寨子。可怎麼辦啊,大哥,總不能讓絨花不吃藥啊!”
顧刀疤依舊在沉思。
良久,顧刀疤說:“那我們就再去劫道。最近到荊襄來的人多,劫一次不夠,那就兩次、三次,十次、百次,直到給絨花劫夠藥錢。”
“可是,這劫得多了,那新野裡的幾人怕是也不會放過我們。”二刀子怯怯地又道。
顧刀疤不容置疑地回答:“為了絨花,大不了和他們拼了。”
“那明日我們再帶上小樹、小棗他們?”二刀子問。
顧刀疤重重點頭,司馬毅則是目瞪口呆地嫌棄提醒,“這金銀玉石總要來路得當,才可心安理得地使用。你們這樣罔顧律法,隻知明搶,與那些哄擡藥價的螞蝗、蛆蟲有何區别?”
“你們又焉知這些人家中沒有像絨花一樣的可憐娃娃?!”